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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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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柄用桃木做的短箫,散发淡淡的清香,上面雕刻了阿音最喜欢的蔷薇花。她终日摩挲着,过了两三天渐渐能吹出些简单的曲子。张惠言、杨清和都觉得这呕哑嘲哳的声音委实难听,但不忍心打击她,好在两人白日出去卖馄饨,不用受噪声的折磨。
“阿音,阿音,别吹了!太难听!”阿音忽然感到肩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跃,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人,周深团簇着淡粉色梅花瓣,墨色的发髻上别了一根别致的木簪,颇为俏皮可爱。
“你是从海上的哪座仙山来的?”阿音恍惚想起《瀛洲记》里记叙了“海中缥缈处,有异人不足三寸。”
“我是那株梅树,你还帮我端了白蚁窝,难道不记得了?”
阿音疑惑道:“年前古欢做爆竹,可是将梅树炸毁了大半。你怎得活了过来?”
“不甚清楚,冥冥中好像有一股气息养护我,帮助我成为精灵。”
“你既得偿所愿,留在这儿作甚?”阿音问。
“把手伸出来,我有东西给你。”她跳到阿音伸出的右手上,变幻出来一根绣花针模样的东西,“这是百年前妖鬼横行人间时,鬼女华姒身死神灭时,偶然落在我处的骨萧,给你。”
阿音左手捏起那根骨萧,仔细端详“这么小,怎么用?”
“不知道,反正作为回报送给你了!”幻化成形的精灵不能在人界久留,有伤根本,于是那小人说完话就不见了。
鬼女华姒,阿音恍惚在哪里听过,忽然想起姚古欢翻看《万鬼图》时好像提到过,据说是鬼界三王之一,貌丑无盐却又凶悍无比,肖像旁还题写了一句“招魂一曲三千恨,万鬼俱出恸地哭”。那么这骨萧肯定被她用得出神入化,白白到了手中却不会用,阿音觉得自己真是暴殄天物。
看看外面的天色,申时已过,阿音算这会儿生意该忙起来了,便锁好院子往书院那边走去。心中还记挂着那根骨萧,怎么才让它变大?《瀛洲记》里有什么相关的记载,火烧,水浸,还是放血去泡它?阿音摇摇头,那么小的东西用火烧坏了怎么办,自己最怕疼肯定是不会放血的。要不,等姚古欢回来,问问好了。
阿音走得急,一不注意就撞到了人,“诶哟!”遇到的竟然张佩苁,阿音的头隐隐作痛。早前去张家拜年时,因为贪玩不小心摔坏了她的古筝,自此张佩苁更加讨厌她。
“又是你!好狗不挡道,让开!”因为没用旁人在场,张佩苁嫌恶道。
阿音听了这话,心里也是生气的,张佩苁这人素来就像只骄傲的孔雀,但是她知道与其嘴上占便宜,不如来点实际的更加痛快,“对不起,算我眼神不好。”
张佩苁是个张扬的女孩子,只是她的盛气凌人每次到孟繁音这里就像石子扔进了潭水,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也是她不喜欢对方的原因之一。见阿音连连道歉,张佩苁觉得没意思,也就不理会阿音离开了。
阿音躲到墙角边,摸出一把弹弓,又从荷包的小瓶子里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闭上左眼,瞄准了她的后颈。其实这药丸不会伤害到别人,只是一但中招,浑身就会散发出奇臭无比的气味,如同积食多日的人突然间放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屁。
就在药丸快要离开弹弓的那一刻,她的手陡然被人狠狠地捏住,只觉得腕骨快碎了。“你和那姚文衍整日厮混,这种下三滥算计人的手段是不是玩得青出于蓝?”张易之目露凶光,仿佛要吞了她。张易之深知这黑色药丸的厉害,他曾不幸被姚文衍暗算过,一连三天满身都是臭味,怎么洗也去不掉!
“我可受不起你的恭维,哪里比得上你这位整日对着太守的儿子大献殷勤的谄媚之徒!”在广陵住了这么长的时日,她听了许多蒋修禹的光荣事迹,被凶悍的母亲宠爱得无法无天,专好斗鸡走狗,纠结了一帮狐朋狗友到处花天酒地,见到略有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妇总要骚扰一番,要不是他有个清廉刚正的父亲偶尔能管束管束,怕要成这地方一霸了。
“孟繁音!”
“叫什么!你又没有紫金葫芦瓶,还能把我收了化成水吗?”阿音不甘示弱道。
“易之兄,跟个小毛孩子过不去作甚。”李澄渊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的衣服,腰间的长剑格外醒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周身残存几分戾气,与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大相径庭。
张易之心道:李澄渊虽称自己是从长安来投奔虞家亲族,但连广陵太守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还是不要违了他的意。“既然岩川兄开口,就放过你一次!”夺去她手中的弹弓,扔进了一旁的排水沟里。
“偷鸡不成蚀把米!”李澄渊讥讽道,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只得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胸口。脑中越来越不清明,眼皮完全闭上之前,看到的是阿音匆忙跑开的声音,不禁自嘲道:难得做一回好人,竟救的是一只白眼狼!
尽管阿音打心眼儿里认为李澄渊不是个好人,可他毕竟帮了自己,也不能见死不救。她知道虞子都或许能帮忙,却不知道他家在何处,只能去找姚古欢了。
李澄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幽暗的废旧宫殿里,连玉兰的香味也阴森森的,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不断在地上打着哆嗦,她那素日冷艳的脸上突然裂开千百道伤口,嘴里源源不断的白沫和脸上的血融合在一起顺着嘴角流到冰冷的地面上,浸湿了旁边一个被打得半死的五六岁孩童银色的衣袖。
“宸妃修习妖术,竟然妄图在冷宫伤害皇后娘娘,没想到遭到邪灵反噬,探望母亲的六皇子也被连累。真是活该!”宫殿里回荡着尖锐的女声。
“是啊,宸妃自己遭天谴也就罢了,还让亲生儿子深受其害。六皇子着实可怜,莲香,把他抱回我的宫里去。”
从此以后,那个小男孩就和他的哥哥们住在了一起,冷嘲热讽、流言蜚语像一道道锋利匕首不仅插进了他幼小的心房,还斩断了亲生父亲对他的疼惜。偌大的宫里,似乎人人都可以在他身上踩上一脚,恶毒的种子慢慢地生根、发芽,促使他拼命习武练剑、研读典籍,也给他另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李澄渊没什么血色的脸,身上好像恢复了一丝力气,他费力得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与梦中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有三分相似的脸,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一见到阿音,心里就莫名地厌恶这个十岁的孩子。
“你不是害怕得逃走了吗?我这是在哪儿?”李澄渊虚弱地问。
“我家,是阿音找我将你抬回来的。”姚文衍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汁进来。
“呵,你又不是牛鬼蛇神,我怕你作甚?”阿音道,“不过,你怎么会受伤?”
“李兄,你中的暗器,我已经帮你取出来了。那毒药可真是凶险非凡,但已经被我祛除殆尽,再把这碗药喝下去,静养两三日便好了。”姚古欢将瓷碗放在床头。
“姚兄,多谢。”李澄渊道,不禁对姚文衍刮目相看,浪荡的表象下竟有精通岐黄的本领。
“举手之劳。阿音,你且在这里照看好他,厨房里还热了一碗馄饨,调料已经配好,你自己吃吧。我买点酒回来。”
“酒鬼!”阿音啐道。
李澄渊吃力地坐起身子,受伤的手臂没端好瓷碗,幸好阿音眼疾手快,没让药洒了。“干嘛逞强,这药里的几味药材可金贵了。算了算了,我喂你。”
“不用。”李澄渊别过头。
“那我替你端着碗,你自己用这根竹管喝。”阿音耐着性子,从堂屋壁橱的抽屉取出一截小竹管。
李澄渊看到阿音的手背上不知从哪儿粘了灰尘,皱着眉毛,“洗干净了没有?”
“烦死了,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阿音粗鲁地将竹管一端塞进李澄渊的嘴里。他怨愤地瞪着阿音,却还是将药喝完了。
“早这样不就行了,挑三拣四。快躺下,你肩头的伤再裂开我可不管!”阿音没好气地说。她收拾掉桌子上的杂物,从厨房里端来一碗馄饨,“因为忙着帮你清理伤口,我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什么味道?醋,还有大蒜?”李澄渊最闻不得醋和大蒜的味道,偏偏这两样还同时出现,那股酸夹杂着大蒜独有的荤味让他觉得快要窒息。
姚古欢偏好这一口,阿音也觉得陈年老醋加上大勺的蒜末配上馄饨最爽口。阿音不理会他,大快朵颐起来,李澄渊侧身捏着鼻子,像看怪物一般看她吃这样诡异的食物,顺带端详起她来:长得有些黑,但眉眼颇为灵动,撇去这独特的口味,阿音这个小女孩还是挺顺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