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无恨月长圆》卷毛狮子lion

10、第十章

　　隔壁人家有一株腊梅树，娉娉袅袅，有三五斜枝伸进了自家院子里。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阿音伸展胳膊，晃晃脑袋。她劈了好长时间的竹篾，眼睛有些花，便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听雪花落下的声音。
　　“阿音，阿音”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可是张惠言和杨清和都出门了，谁在叫她？“
　　阿音，救救我。”仔细循声分辨，竟是那棵梅树在说话。
　　自从变成孟音书后，她和自然草木就失去了联系，如今再度听见植物的话语，十分纳罕“你用了什么办法，才让我听见你的心声？”
　　“不同于一般的草木，我已经修有了三魂三魄，自有通灵的本事，再有个几十年便能脱离本体，何况你本不是人，故而能轻易地让你感知到我。”梅树继续道，“最近有一群白蚁搬到了树根处，不断啃食我。请你帮我处理掉它们，我会答谢你的。”
　　“可是，突然闯进别人的家里，我会被当成小偷的。”阿音有些迟疑，她只知道住在旁边院子里的只有一个独居的少年，他极少与人来往，这么长时间，阿音从来没有见过他。
　　“放心吧，姚文衍现出去了，今天是不会回来的。”
　　于是阿音翻墙而过，根据梅树的指示用铲子挖开了白蚁窝，一大群白花花肥腻的躯体挤在一起，真的非常恶心，“总不能教我用铲子一个个把它们挖出来弄死吧？实在是太……”它们密密麻麻地蠕动着，阿音差点吐出来。
　　“你去屋子里左手边的房间，靠墙的那排架子的第三层最右边，有个绘有梅花的瓷瓶，你取下倒在这些白蚁上，它们就都死了。”阿音依言推开了里屋的门，梅香扑鼻。堂屋里陈设着一张八仙桌，两侧各有三张座椅，供桌上方是一幅山水画，与寻常人家并没有什么两样，进了那间屋子后，阿音惊呆了：这个房间置了四个大木架，每个木架有十二层，每层木板上都放了各式各样的瓶子，透明的、不透明的、圆的、方的……
　　透明的瓶子里装着一些五彩斑斓的石头、罕见的蜘蛛、枯萎的花朵等等，根本看不出这些瓶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因为害怕主人突然回来，阿音迅速办完事情就回家去了。不过，梅树没有信守承诺，给她相应的答谢。虽然阿娘教过自己施恩者勿望报，但她还是有点失落。在树下问了好几声，梅树并没有回应她，真是过河拆桥啊，阿音想。
　　明日便是除夕，朱雀大街上许多店铺都关门不做生意，回家准备过节。虞府没什么需要大少爷的地方，虞子都索性出来逛一逛，老爹也没有说什么，人们在节日的氛围里总会变得更加宽容。可是从城南走到城北，又走回城南，都没什么意思。他本想去找李澄渊下下棋，意识到一月前他就快马加鞭往长安去，索然无味起来，正要回府，却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杨姑娘，近来可好？”他上前打招呼。
　　“还算顺遂。”
　　虞子都开了头，接下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搜索枯肠，终于想到了话题：“姑娘寄出去的信，可有回音？”
　　“不曾。”
　　“若是姑娘不嫌弃，虞某可代为探听姑娘家人的消息，只是不知令尊名号。”
　　“父亲杨毓泰，乃青州人氏，在长安做过四五年官，因为父亲先启程，我跟着母亲姨娘隔了一个多月才从青州出发，不曾想半路失散，全家人如今在益州，我却不知道具体的住宅。不得已，我是给青州祖宅写的信，也不知叔叔伯父是否还在青州。”
　　杨清和刚得救时，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戒备，不愿意交底。一路的相处，她逐渐相信虞子都的为人，加上现在久久未得到家中回信，杨清和迫切希望有人能帮她捎去消息，好叫家人来接。当然她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她是姨娘的女儿，母亲素来不待见她们二人，自己失散对她来说也许是值得庆祝的事，即便有信过去，怕是也被母亲拦截了下来。这世上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等攒够了钱，也不妨先回青州祖宅。
　　虞子都细细思索，“杨毓泰，杨大人，可是前任丞相？”
　　“正是”
　　“我曾有事拜访过杨大人，竟没想到姑娘你是大人的女儿。大人的地址我倒是知道，可如今益州叛乱初定，书信不易达。姑娘现在广陵安心住着，年后我托人将你的信捎去益州。”虞子都心想：世上的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杨清和听闻此言，整个人像是迷失在海上的船终于看见可以停靠的海岸，欢欣地笑了，“多谢虞公子。”虞子都见心仪之人笑得如此明媚，心跳漏了一拍，又怕被对方看穿，遂问道：“孟夫人和阿音最近可好？”
　　杨清和买了些红纸，向春波桥方向走去，虞子都跟着，全然忘记回家的念头。
　　“都好。您上回着人送来了许多书，阿音喜欢得紧，都读完了。”
　　“阿音的确是个机灵鬼，可惜她不是男子，否则凭她这般用功，或许能考上进士。”两人将话题转移到阿音身上，不知不觉就到了孟家。
　　“汤鱼饼！”阿音隔着院门听见了虞子都的声音，立即打开门，倒是把他吓了一跳，“小鬼头，每次见面能不能不要这么出人意料。怎么不见孟夫人？”
　　“阿娘回外祖家了，这两天，都忙到黄昏才回来。”阿音答道。
　　杨清和取出一小碟栗子糕，倒了三杯红枣姜茶，将桌子上的竹篾移到一旁，“虞公子，喝杯茶去去寒。阿音，你最爱的栗子糕！”
　　“谢谢阿姊！”
　　“多谢杨姑娘！桌子上这么多竹条，做什么用？”
　　阿音得意地答道：“这些东西都是用来做灯笼的！除夕晚上挂满整个院子，想来一定很美。”
　　“前不久，阿音天天在巷子里的花烛铺观望，整个人都疯魔了。昨日她嚷嚷要做灯笼，扬言自己已经学会这门手艺，我和孟夫人起初还不信，她一个人从后面砍了几根竹子，从昨晚就开始画图纸、劈竹篾，没想到她做得还真是不错，这些竹篾粗细都差不多。”杨清和解释道。
　　“难怪姑娘买了那么多红纸，想必都是这小鬼头的主意。”
　　“喝了我家的茶，吃了我家的饼，你可得留下来帮我们一起糊灯笼！”阿音的话正中虞子都下怀，正愁怎么才能拖延时间，与杨清和多呆一会儿。
　　“阿音，明日就是除夕。虞公子家中可能还有事，他来能看你就不错了。你这般缠着人家，便无理取闹了。”杨清和即使是说教，也让人很舒服。
　　“无妨，左右我在家里也无事可做。今日也没约朋友，糊糊灯笼挺有意思的，我长这么大，还未曾做过灯笼。”
　　阿音端来一碗浆糊，分派起任务，“我来做灯笼的骨架，汤鱼饼你就把这浆糊刷在骨架上，阿姊负责粘红纸，可好？”
　　“哈哈，阿音你这幅样子，倒有些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意思。”虞子都取笑道，“只是你这灯笼中间白色物件是什么？可不像蜡烛。”
　　“独家秘方，可不能告诉你。反正都是用些不值钱的东西做的。”阿音噘着嘴道。
　　虞子都被阿音的表情逗乐了，像昔日在路途中般，有一言没一语地吵闹起来。杨清和看着他们一边粘红纸，一边轻笑，她多么希望家中的姊妹弟兄也能这般和睦。
　　正当三人忙得不亦乐乎，隔壁院子忽然发出“嘭”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阿音急忙出去，只见靠着梅树的围墙被炸穿了，窟窿那边出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正是那个神秘的姚文衍。
　　“抱歉抱歉，我在院子里自己做爆竹来着，硝石的分量加得太多，没想到威力这么大。”阿音腹诽，梅树不是说他今日不会回来吗？看来是骗自己的，幸好自己动作利索，要是被人家逮住，后果可不堪设想。
　　“你这人，爆竹这么危险的东西自己做干什么？去街口买两个不就好了！幸好没有伤着人。”虞子都不悦道。
　　姚文衍赔笑道，“实在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虞子都还想发作，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虞府的小厮——阿庆：“打扰了。少爷，你在吗？家里来了客人，老爷叫你赶紧回去。”
　　他心中埋怨，哪个没眼见的，都到年尾了，不在家好好呆着，出来到别人家干什么！可是自己不就是这样，只得无奈地回去。临走前，交代两个女孩，万事注意安全。
　　“你在做爆竹，我在做灯笼。咱们俩若是精通各自的手艺，倒是可以一起开一家花烛铺了”阿音道。
　　“今日若不是炸穿了这围墙，我还不知搬来了一位与我如此志趣相投的小友。我姓姚，名文衍，字古欢。”尽管姚文衍被炸得灰头土脸，仍旧很爽朗，“我家锅里正蒸着螃蟹，分你们两只算是赔罪，至于围墙，过会儿我就能修好。只是可惜了这棵老梅，折损了不少枝杈。”
　　傍晚，张惠言回来时，院墙已经砌好，阿音与杨清和不禁佩服起姚文衍来，这么冷的天，他送的两只螃蟹竟然同秋蟹一般肥美，盛用的器具别出心裁，用木头雕刻成莲叶的模样，配的醋也十分新奇，完全尝不到酸味，夹杂着桂花香。
　　姚文衍，真是个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