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秋刀喵和鱼

2、第一章

　　梦，无边无际的梦，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站在一望无垠的平地上，四周被洁白刺眼的光芒包裹。

　　耳畔密密麻麻地传来杂乱无章的絮语。

　　若有似无的争吵声，沉闷笨重的撞击声，玻璃破碎的噼啪声……

　　杂音从远处席卷而来，如洪流般汹涌，在耳边奔腾轰鸣，令他头晕目眩、思绪混乱。

　　刹那间，黑暗吞噬了整个梦境，他无力地睁开眼，双目所及之处，唯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但他明显感受到，这片黑暗中，还有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黑暗里萦绕，显得格外凄惨悲怆，直击他的心脏，一股怜悯与悲恸之情从心底陡然升起，他的胸口似乎凝结了一块冰，散发着幽幽的寒凉。

　　那哭声很年幼，约莫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发出的。

　　她是谁？

　　她为何而哭？

　　而我又为何如此感同身受？

　　莫非我与她，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墙上那口古老陈旧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针和分针同时指向了“XII”。

　　他感到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四周安静得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哭声渐行渐远，黑暗从身旁不断剥离，最后汇成一个点，奔向未知的另一端。

　　他猛地睁开眼，直直地坐起了身子，方才回过神来，发现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脊背。
　　我在哪儿？

　　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只见一群穿着白色长袍、戴着白色口罩的男男女女正不动声色地忙碌着，或专心盯着荧光白屏，手握着一个类似石头的东西思考着，或举着几根一端开口的玻璃细管，往里添加着五颜六色的液体，或半蹲在地，操作着呈长方形、半人高的不知名机器。

　　他低头仔细观察着自己，只见胸牌上赫然写着——医药学教授苏淮。

　　教授？这不是一个属于生界的称呼吗？

　　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呢？他又去哪儿了？

　　他的头脑开始风暴式地运转，脑海中，醒来前的记忆历历在目。

　　那一天，人类时间2037年7月23号，生界与亡界的末日。

　　巨大的阴影从天际降临，将亡界无声的笼罩。

　　远处的山川正在崩塌瓦解，山峰上的巨石夹杂着尘沙滚滚而下，扬起漫天的尘土，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春雷般炸裂开来。

　　海洋昔别曾经的烟波浩渺，像一位干瘦、奄奄一息的老人。海底的泥沙面目狰狞地汲取着养分，直至海枯石烂。

　　草原沦为一片荒漠，寸草不生，曾开满漫山遍野的鲜花枯萎凋零，漫天花舞纷飞在风里，悲壮而凄美。

　　作为守卫亡界的最后一道防线——御灵，他即便耗尽全部灵力，也无法修复这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毁灭，一触即发。

　　但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耀眼的光点在灰暗的天空中出现，并且不断向外扩散，形成一个巨大洁白的光圈，它散发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仿佛一扇未知之门，令他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

　　光圈聚集在他的身畔，将他温柔地包裹住，形成一片辽阔无垠的白色世界。

　　然后，他就进入到了那个奇怪的梦境里。

　　再然后，他醒来了，才发现自己已变为了一个人类。

　　“教授，检测报告出来了，请您过目。”一个男孩双手托着一份文件走了过来，拉下口罩，一脸严肃地说着。

　　他接过文件，仔细地看了看。文件左上角用加粗字体醒目地写着：K市第一大学药品检测。

　　正文的表格中标注着，送检时间：2024年4月23日。

　　真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时间，自己竟不偏不倚地来到了三个月前的生界，这时天下还一片太平，人们天真地以为自己过着安定无事的生活，却丝毫没意识到三个月后的今天一切终将毁灭，生界与亡界将共同遁入黑暗。

　　他隐隐觉得，这其中蕴含着某种必然性。

　　送检地点：K市第一大学生物制药研究所。送检药品：拉普热药片。药品作用：用于心脏复苏、扩张心脏内部血管、抑制心脏萎缩。

　　研究所这个地方他倒是略有耳闻，在亡界待过的上千年时光里，他听闻过太多千奇百怪的故事。似乎每一位亡灵都热衷于将过往的人生经历和心事抖落出来，不论是羞耻还是光荣，在那里似乎都无关紧要。他虽不曾亲身经历过，但他听过的故事，恐怕以足够汇成千万个不同的人生。

　　正当他思忖之时，男孩打断了他的思绪：“教授，您看完了麻烦在最下面签个字。”

　　他点点头，伸手拿笔时，目光偶然落在了小拇指上，他内心陡然一惊，脸上的血色褪去，瞳孔瞬间张大，眉心拧在了一块儿，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希望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再定睛一看，小拇指上还是空空如也。

　　男孩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教授，您怎么了？”

　　“我的驱戒……驱戒去哪里了？”他小声地嗫喏道，仿佛在自言自语。

　　“什么驱戒？”男孩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他缓慢地将目光扬起，眼底尽是冷硬和淡漠，一字一句地说道：“戒指，我的戒指不见了。”

　　他改了口，将“驱戒”说成了“戒指”，只为迎合人类的口头习惯。

　　几千年来，他从来没有把驱戒从手上摘下来过。驱戒对他而言，是他身份的象征，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意义非凡。这是他第一次失去它，仿佛小孩丢失了最心爱的玩具，心痛又沮丧。

　　“可是教授您没有戴过戒指啊……”男孩满脸写着疑惑，“是您新买的吗？”

　　他一时哑口无言，向一个人类解释附灵神器的由来，无非等同于鸡同鸭讲。

　　他突然觉得整间屋子十分阴冷潮湿，散发着浓烈又刺鼻的怪味，令人作呕。他无精打采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研究所的所有人员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一齐看向无故离席的教授，目光里写满了不解与惊讶。

　　他的学术地位是所有人中最高的，大家对他也十分崇敬，教授向来办事认真严谨、一丝不苟，若不是因为身体原因，绝对不会随意请假。

　　但此时的他，陌生得像个从未谋面的异客。

　　当时已是半夜十二点多，教授又是一副不清醒的的样子，出于对他的关心，男孩连忙迈开步子追上去，问道：“您身体不舒服吗？我送您回家吧。”

　　他缓缓转过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目十分可怖，愠怒且冷淡地说道：“走开。”
　　男孩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又满腹委屈，便不再白费功夫，静静地注视着他越走越远，直至与黑暗融为一体。

　　苏淮正穿过一条幽静的小道，冷落的街道空无一人，两侧是黑漆漆的树林，仿佛深处隐藏着鬼魅，夜里凉风吹过，发出呜咽的声音，不知是在哭亦是在笑。冰凉的月光散发着丝丝寒气，令人汗毛直立。

　　“渡，你好啊。”

　　这个声音……不就是他现在的声音吗？

　　他绷紧了神经，谨慎地扫视着四周，只见在风中张牙舞爪的枝条和一只优雅散步的猫。
　　这个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哈哈哈哈……”一阵阴冷的笑声响起，打破夜的寂静，更添一丝诡异。

　　“你看看脚下。”

　　他撇下眼角望向地面，舌尖用力地顶了顶上牙床，顷刻，面色逐渐凝重，惊诧、愕然、迷茫复杂地交织。

　　惨淡的月光下，他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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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埋下了伏笔哦，有兴趣的继续看下去，慢慢揭开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