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解千愁》影九六

86、多米诺骨牌（三）

　　沃克在贫民窟的泥沼中出生，从小便看着自己的母亲用身体换取低廉卑微的银币，他的灵魂似乎就在那一夜又一夜的靡靡之中逐渐被浸染的腐臭堕落。
　　每一天，每分每秒，他只盼着能有一口饱饭吃，不用再为食物和处所发愁。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什么名动天下的大人物，他只想在泥垢里面打着滚活下去。
　　他在桥洞下面看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个个衣冠楚楚斯文条理干干净净，他们都是脚不染尘埃的上层阶级——仇恨，嫉妒，贪婪，不甘，在幼小的似乎还有几分天真稚气的碧蓝瞳眸中逐渐生根发芽。

　　他对这个世界抱有恶意，因为从小他便是被人用恶意的眼光打量长大的。
　　人和人生来就不平等。
　　可是凭什么呢？
　　如果能选择的话，谁愿意被一个低贱的女人，在肮脏的贫民窟里一张油腻破烂的草席上生下来！？永远过着卑微而下贱的生活，永远在人的鞋底捡一口饭吃，永远都无法奢求基本的教育和生活保障。
　　他难道不想挣脱那条从出生起就一直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吗？
　　天知道他来到训练营时，面对知识有多如饥似渴，有多努力沉浸其中！如果不是人奎这场战争，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可他终究也只能拿到一个第四的成绩，从小缺失的教育造成他无法逾越的差距，终究补不回来。

　　所以——当他见到那样优秀光芒万丈的苍鹰时，刹那间就被光芒灼伤了眼睛。

　　苍鹰坚毅，刚猛，赤侠肝胆，所向披靡，为人永远抱有一腔热忱，面对奎类永远那么临危不惧。他可振臂一呼总会有人响应,如此阳光，积极，健康，向上，好像所有的负面词汇都与他无关。
　　而这些究其根源是什么？

　　沃克在第一次见到这个身高将近两米，体格健壮虎虎生威的人，虬节的肌肉汇成优美的线条曲线，他自内心的感叹是——这要补充多少营养和蛋白质才能拥有这古铜般的线条？必是从小不缺吃穿。
　　苍鹰是什么家庭，自己又是什么家庭？自己那个残破混乱不堪的血缘关系能称得上家吗！？
　　他难道不想像这些人一样，抛掉所有顾忌，目标单纯的血战沙场吗？他心中就没有一点道义吗？
　　他想过啊！
　　所以他才会放弃了后勤部队安然的生活，接受尹一笑的邀请，来到第一战队，他也想像个堂堂正正英勇无畏的提刀上战场！
　　只是二十年潮湿冰冷阴郁的内心，燃起那一丝小小的赤诚的火焰，蹭的一下就熄灭掉了。

　　“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当队长的！”
　　沃克脚步一顿，脸色紧接着就阴沉了下来。
　　绿化丛的另一边，苍鹰愤愤的擦着刀，旁边坐着其他队员。延明岳挠挠头，“不知道阿笑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让一个新人当队长呢……”
　　郑晏劝道：“我在攻打倾安国的时候和他一起共事过，那家伙领兵确实有一套。”
　　苍鹰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多少有些排斥新人的意思，就连尹一笑她们三人当年也饱受此劫。
　　不过也难怪，毕竟第一战队里面每个人都很厉害，厉害的人自然不服管辖，总爱挣个高低——沃克来时正值大战，谁都无暇给他设绊子，他们几个人都是打从心底里对他不认可。

　　苍鹰冷哼一声，从鼻腔发出不屑，似乎连提及这么一个人都觉得犯冲，恶狠狠道：“那个王八崽子在后勤部队缩了三年！后勤部队是什么地方？都是不敢上战场的懦夫扎堆聚集的地方，整一个乌龟王八窝！后勤出来的人老子一个也看不上眼！别说他看上去没什么本事，就算他真有几分本事，就冲他后勤部队这个身份我也看不上！”

　　“没我们后勤队的人给你们作保，你们能毫无顾虑的上阵厮杀？我们只是不愿与你们争，将风头拱手相让罢了，少在这里恬不知耻！”
　　沃克低沉的声音从树林后面传来。

　　闻声郑晏猛的站起身来，见沃克已经阴着脸不疾不徐的从拐角处现了出来，带着一种不可逼近的气势，一时间竟莫名感到有些心虚，“沃克？你怎么来了？我们刚才……”
　　“你说什么？”苍鹰冷笑，此时若是能用电压形容气氛，那么苍鹰周身已经噼里啪啦达到几万伏的高强电流了。
　　“听不懂吗？没文化还真可怕啊。”沃克笑的脸上满是嘲讽，用手指着苍鹰的鼻尖，一点一戳一字一顿道，“简单来说，就是——你，根本打不过我。”

　　听闻这句话，延明岳郑晏武太郎的身上纷纷鸡皮疙瘩起了满身，皆惊惧的想：这年轻人怕不是在找死吧！居然跟苍鹰说这种话！谁不知道他最强的就是胜负欲了！
　　苍鹰听闻怒极反笑，“你找死吗？”
　　沃克却仿佛根本不在意苍鹰的怒火，继续不依不饶的讥讽：“你不过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罢了，像你这种愚蠢的人，我们后勤部队最差的队员都不会放在眼里。对待你，就像对待猪圈里的黑猪，一桶垃圾猪食灌下去，吃饱就待宰了。”

　　他话音未落，苍鹰瞬间上前，沙包大的铁拳以闪电般的速度挥在沃克脸上！
　　沃克没反应过来，他也没想到苍鹰会真的动手，白皙带点雀斑的脸硬生生被砸出一个窝，接着便红紫肿胀了起来。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别光说大话。”苍鹰甩着手腕，冷啐一声。
　　沃克愣了一会儿，铁青的脸色阴到了极点，他抬起手触了触自己红肿的腮帮，眼神渐渐闪出锋利的刀子，“是你先动手的，别后悔。”

　　二人顷刻便扭打在一起。
　　这两人都是格斗方面的高手，两具身体碰撞在一起后只觉得土地都震三震。
　　苍鹰一拳挥过来，沃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用力向前一挺，迅速转身，苍鹰硕大的身体凌空腾起，随后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层尘土。
　　他自是不可能认输，翻身打个滚站起，大骂着扑了上去。

　　苍鹰是他们那届新兵的第一，沃克是第四，无论是从成绩方面还是体格方面讲，都是苍鹰更胜一筹。可他忘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别说是士别三年。
　　这三年来，沃克虽身在后勤部队，却一日也没落下训练，格斗的技术不减反增。反观苍鹰已经是在惍星第十八个年头，说到底他也已经三十有六了，不敌年轻力壮像头猛虎的沃克。

　　两人身影快的眼花缭乱，延明岳三人只得站在一边，根本没有机会进去横插一脚。
　　武太郎目瞪口呆：“我没看错吧，苍副队竟然……不敌那个新人？”
　　郑晏：“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的确——两人身形虽然都很快，但细看苍鹰的脸上，脖子上，身上都已经挂了一些伤痕，而沃克除了最初被苍鹰砸那一拳外，身上还都是干干净净的。
　　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尽管他们三人都不太愿承认，但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直到苍鹰再一次被沃克摔在地上时，沃克喘着粗气道：“够了吧！还要继续打，你还看不出来吗！？”
　　可苍鹰那样骄傲的人又怎肯服输，大喝一声，不顾自己在地上擦伤，直接冲过去将沃克也撂倒，两人一同重重倒地，在地上接着翻起滚来。

　　武太郎敏锐的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够了吧？还要让他们继续打下去吗？再打下去结果也不会变吧？”
　　延明岳皱着眉喊道：“苍副队！停手吧！不要再打了！”
　　他们都明白，再打下去结果也是一样的。现在停手还好，再打下去恐怕苍鹰会受伤。
　　可苍鹰怎会听他们的。这么多人都在这看着，他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低头认输！还输给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后勤队员！？苍鹰板寸下的额角渗出血来，流在眼角有些痒，他粗暴的用手背一抹，眼神越发凶狠残暴，“闭嘴！”

　　看台的二层栏杆上，不知不觉早就站了一个人，面目冰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冷眼看着二人的殊死缠斗——正是阿尼。

　　沃克此时也打红了眼，因为刚才在地上那一通翻滚，他身上也挂了彩，半边脸鲜血淋漓，他大吼道：“凭什么！你他妈告诉我凭什么！啊？”
　　他上前襟住苍鹰的衣领，一拳又一拳，“你告诉我！凭什么你们这些人生来就站在阳光里！？凭什么你们生来就有富裕的家庭！？凭什么我就要生来被人看不起！？我无论做多少努力，总有人看不起我！你说！若是换了你你会不会做得更好？你说啊！”
　　沃克下手毫不留情面，苍鹰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他一下挣开沃克的手，又上前去揪住沃克同样是拳拳到肉，嘶吼道：“老子管你怎么长大的！你再艰苦不照样活下来了，说这些可怜话给谁听呢！？老子在一队干了快二十年了！二十年，老子拿命去搏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凭什么你一个后勤部队的小白脸一来就当队长！？你凭什么！”

　　沃克红着眼吼道：“因为老子他妈比你强！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总用道德道义去绑架别人的人！强制别人去遵循你心中所信奉的道德！后勤部队怎么了！？后勤部队也是前三自选才能进的！哪点碍着你了！”
　　“你比我强？放屁！我打死你！”
　　两人再次纠缠在一起，沃克弓着腰，抱着苍鹰厚重的身子，一拳一拳打在肚子上，带了一百八十度的剧烈拳风，苍鹰承受了几拳后从口鼻中喷出鲜血，视线渐渐被血糊的有些模糊了。

　　郑晏见势不对赶紧大喊：“苍副队！别再打了！停下来吧！”
　　而就在这时，延明岳终于发现了站在看台上的阿尼，他心中一惊喜，赶忙跑到看台，仰着头叫道：“阿尼！还好你在，你快去把那两人分开吧！”
　　武太郎：“是啊！再打下去真要出事了！”

　　阿尼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不急不躁的趴在栏杆上，望着缠斗不休的二人，冷声笑道：“停什么，能出什么事？继续打啊。”

　　延明岳胸中徒然升起一股凉意。
　　苍鹰赤诚鲁直有他的短板，沃克说的没错——原生家庭的缘故让苍鹰总爱用自己的那一套道德标准去要求别人，得罪的人不下少数。

　　阿尼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凡经历过苦痛的人，大都不会太过善良。
　　她厌恶苍鹰已久，如今沃克倒和苍鹰掐起来了，这不正好省了她的力吗？煽风点火还来不及，怎么会好心劝架？

　　阿尼慵懒的往栏杆上一靠，纯看热闹的架势，冲着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苍鹰喊道：“苍副队，你不是一直自许格斗第一吗？这是怎么了，别让着他啊？继续打啊。”
　　“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插话的份！”苍鹰爆吼道。
　　如果说他刚才多少有些疲累，加之延明岳他们一直在让他停手，他倒真有几分心思想罢手。现在被阿尼这么一激，怒火又重新然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女人看自己笑话！

　　阿尼冷下神色——果然还是那么不懂得尊重！毫无长进！

　　沃克神情冰冷道：“技不如人就早点承认吧，承认自己不如我就这么困难吗？”
　　一桶热油又浇在了滚烫的怒火之上！

　　苍鹰大吼一声，眼中的血丝又暴涨几分，他也许是真的打不过眼前这个小子，但他绝不认输！现在已经不是打架输赢的问题了，这涉及到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他是真的看着眼前的沃克怎么这么讨厌！
　　如果不是有他的出现……如果没有他！
　　苍鹰怒火中烧，已然烧断了所有的理智，他想着自己即便是打不过，也不能让这个欠揍的小白脸好过！

　　要死就一起死！
　　想罢，苍鹰抽出重刀，反手带着强劲的力道向沃克砍去，“你给我去死——！”

　　他出了刀。

　　武太郎瞳孔迅速骤缩，“你们在干什么！苍副队快住手！”
　　沃克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冰冷到极致，躲闪不及胳膊上唰的多了一条血口子。刀口极深，血液几乎是爆喷出来——他压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已经毫无人态的家伙会动刀！
　　如果说先前沃克无论多气愤都留有最后一丝后手的话，那么从苍鹰亮刀这一刻起——他们这一仗就再也没有半分情面可言，彻底变成了一场搏命！

　　“好啊……亮刀子了……”沃克咬着牙撕了一块衣服将胳膊绑住，阴鸷的神情令所有人都感觉寒霜上身，“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他也抽出自己的双刀，飞身旋上去朝苍鹰疯狂攻击，刀锋相撞火花四溅！两人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此时郑晏三人是半分也看不清了，想制止也办不到。

　　郑晏急的快哭了，“你们住手，住手啊！再打要出人命了！”
　　武太郎冲阿尼喊：“阿尼，别看热闹了！求求你赶紧去制止他们吧！”

　　短暂的停顿喘气，所有人都看清——苍鹰的身上已经多了十几条刀口！
　　他屈膝跪下来，用刀撑着地面，不住的喘着粗气，下起狠手来的沃克他更是敌不过。
　　他现在已经不想着怎么打赢沃克了，只想着拼上自己也要伤他个分毫！

　　阿尼死死盯着满身刀口的苍鹰，冷声道：“制止什么？让他们打！”

　　接下来的画面，延明岳都不忍再看了，简直是沃克在单方面完虐苍副队长！受了重伤的苍鹰更加不敌沃克，沃克却毫不留情，刀刀见血，偏偏苍鹰又是个死也不服输的，怎么也不肯停下。
　　不一会儿全身上下已是鲜血淋漓，衣服全被血液湿透了，而作为回报——沃克的身上也多了许多刀口，不住的流血。看到这一幕苍鹰满意的笑起来，看上去更加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