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解千愁》影九六

85、多米诺骨牌（二）

　　昨天的训练对于伤情简直是雪上加霜，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原本的挫裂伤撕裂的更严重了，几乎是一动就剧烈的疼痛。从昨晚训练回来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持续低烧，夜晚也是噩梦连连，高空坠落所造成的应激创伤还惊魂未定，几乎是一宿没睡，早晨只觉得连爬也爬不起来。

　　不能再去训练了……不然她真的可能把命交代在训练场上。
　　苍鹰要骂就让他骂去吧……

　　尹一笑死死攥着胸口处的衣服，浓重的喘着粗气，襟了襟被角索性不去听苍鹰说话，真个身体团成一个虾球的形状。苍鹰果真在门外骂开了，想也知道她这种做法简直就是故意在惹怒苍鹰。

　　阿尼听不下去，走到尹一笑跟前厉声问道：“你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不去训练？”
　　尹一笑冷汗频频的落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常一些，她刚想开口，声带震动带动了肺，使肺部的挫裂伤一下子反了上来，强烈的痛感让她发不出丝毫声音，表情艰难的扭曲在一起，她原本就蜷缩的身体蜷缩的更厉害。
　　烧了一晚上，只觉得喉腔内有一团火，整个口腔都干的难受，尹一笑用舌头舔了舔苍白的嘴唇，眼前又是一阵一阵的眩晕感，只觉得眼前的物体全都忽远忽近。床头杯子里的水昨晚就被喝干了，可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爬不起来。

　　“阿尼……”她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你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尹一笑隐藏得太好了，滴水不漏，表面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女孩在撒娇，阿尼并不知道尹一笑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只是就算撒娇也不应该对她！
　　她就是一块油盐不进的千年寒冰！怎会有人妄图从一块寒冰那里寻到温暖！

　　阿尼冷声道：“你好手好脚，不会自己倒。”说完，她甩手离去。
　　尹一笑睁着眼睛看着阿尼出了门，轻轻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床头的玻璃杯，用力撑着身体坐起来，谁知身体刚撑起来接着又垮了下去，又是一次幅度稍大的动作，又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剧痛，冷汗一滴一滴的落进被褥里，逐渐隐没消失不见，湿漉漉的黑眸艰难的看着远处的水壶，渐渐失去了光泽。

　　哎……
　　“算了……”
　　算了……

　　该吃的能吃的药物她都吃了，挨过几次天昏地暗的疼痛之后，尹一笑基本断定自己大概是没什么痊愈的希望了，死亡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既然早晚都是要死的人，这件事情就更要保密了。Linda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为她担心的人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到Linda得知这个消息会哭成什么样子，那次从悬崖掉落失踪她已经怕了，Linda心如死灰，她差点就带着Linda跟她一起去了。这次她一定要吸取教训，告诉谁也绝对不能告诉Linda！
　　还有一层原因——她隐隐感觉到温少卿的死不那么简单，具体是哪里有问题，她一时半刻还想不明白，这些天只要想的略微深些就头疼的厉害，可能是凉水激过的后遗症，要过段日子才能好。

　　但她可以感觉到有那么一股势力在与刀尖舔血的第一战队作对，下手还不轻，似是要治一队于死地。
　　温少卿已经不在了，她若是也不在，剩下的一群赤胆忠诚的虎将们可怎么斗得过官场那些尔虞我诈？她绝对不会让名利的黑手再伸向他们背后捅刀子！
　　所以身体问题说什么也不能走漏风声。
　　她自问还是有几分手腕的，只要她还在，想必那些明里暗里跃跃欲试的黑手也不敢太猖狂。可她若是哪天倒下了，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虽是这么想着，她暂时还不能离开一队，但队长之职她肯定是不能继续霸着了。就自己这个破身体，搞不好哪天就背过气去了，届时万一印章砸在自己手里可就坏了，温队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特权，一朝就会被各种势力蚕食的干干净净，一队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队长之位一定要让！
　　可当下的问题是，让给谁呢？

　　尹一笑捂着嘴一通猛咳，只觉得快把肺都咳出来了，托着腮坐在办公室里头痛，在脑海中把一队现有成员的人名一个个过了一遍，却是连连唉声叹气，疲惫的拖着额愁眉苦脸。

　　苍鹰……
　　沃克……

　　尹一笑脑海中浮现出苍副队拿着个大喇叭在训练场上吆五喝六的模样，活脱脱像个退了休的保安，正牌在职体育教师；再回想起那家伙拿着大刀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冲着奎军大喊你奶奶个熊有种出来单挑，只觉得是绣花的张飞大爷再世；再一想他憨头憨脑的傻笑，转脸就怒目而视义愤填膺的样子……
　　脑海中苍鹰这个高大伟岸的名字‘哐！’的一下碎成了渣渣。

　　“沃克吗……”她喃喃道。

　　脑仁中突然传来一丝阵痛，尹一笑又连连咳嗽起来，一阵上气不接下气过后，她抚着有些闷痛的胸口，赶紧停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仰躺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脑中想着，温队在思考下任队长的时候，也像她这么难以抉择过吗……
　　其实尹一笑也不明白温少卿为什么会把队长之位传给她，在选人的时候她把自己也带进去考虑过，左思右想却总觉得自己不合适，她实在想不出温队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可能也是像她一样，矮子堆里面挑高的吧……
　　尹一笑苦笑着想，难为温队了……

　　几天后，尹一笑将所有一队队员叫来会议室开会。
　　她开门见山道：“当初温队长跟我一起出任务，温队不幸在任务中牺牲，当时战火四起情况紧急，他将队长之印传给了我只是临危受命，我这个临时队长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战事已经过去，总部还在等我们统计数据以及评审战功，一队也不能长久没有一个正式的队长。这件事情，今天来做一个了结吧。”
　　众人都听懂了尹一笑的意思——眼看着临时队长就要转正了。

　　郑晏顺阶爬道：“阿笑，那就你吧。”
　　武太郎道：“对啊，阿笑，你本来就是临时队长，又指挥了世纪一战，你转正就好了，我们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对吧？”他看向众人征求意见。
　　桌上的人都安安静静没有答话，阿贝尼无论何时都是不发言的，苍鹰和延明岳没有什么反应，沃克抬了抬下巴表示认同。

　　尹一笑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神色，瘦削的锁骨衬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将队长印章拿出轻轻放在桌子上，再缓缓的往前推到桌面中央，声音平静道：“继温少卿之后的下任队长，由沃克来担任吧。”

　　武太郎目瞪口呆。
　　郑晏脱口而出：“什么！？”
　　众人皆是脸色大变。
　　‘砰’的一声巨响，只见苍鹰拍桌而起，黝黑的脸庞上全是怒火，他咬牙切齿的怒吼道：“荒唐！尹一笑，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要让谁当一队队长？”
　　他怒火中烧，一把指向坐在对面双手交叠面容平静的沃克，“你要让这个在后勤部队龟缩了三年的胆小鬼当一队队长？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沃克深沉的眸子望着苍鹰，微微皱了皱眉，眼中有一丝不悦。

　　一天之前，尹一笑在黑夜中，披着浓重潮湿的夜色敲了沃克的房门。
　　沃克打开门见是她满脸惊讶，“阿笑？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尹一笑看上去脸色不太好，身上披着一件长袖的褂子，掩着唇轻声咳了咳，开口有些沙哑道：“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一下你的意见。”

　　“你愿不愿意做第一战队的队长？”

　　沃克脚下瞬间踉跄了几步，差点一头磕在石头上，他脸上写满了错愣和讶异：“你说什么！？你要让我当一队队长？”他自嘲的哈哈大笑了几声，“开什么玩笑？”
　　尹一笑正视碧蓝的瞳眸认真道：“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怎么可能？太不现实了！“沃克扬着手臂做了个‘苍天呐’的动作，随后十指插入金黄的发顶中使劲揉了揉，“我都在后勤部队三年了，这三年来我根本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战场，更没有接触过奎类！我才刚进第一战队，人都还没记熟，你就让我当队长！？”

　　尹一笑道：“我没有别的人选了，苍鹰太过鲁莽，阿尼一心只想着杀奎复仇，延明岳只会跟在苍鹰身后做事，郑晏胸无大志，武太郎性格单纯……沃克，我知道你根本没什么经验，但你好歹有个清晰现实的思路，再加上还有我会在你身边一阵子，有什么情况我都会尽可能教你一些东西。我也不想这么仓促，我除了你，真的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沃克使劲搓着自己的头皮，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你当不就行了吗？你刚才所说的这些你自己都具备啊，再说你不本来就是临时队长了吗？仗都打完了怎么这个时候换人啊？”
　　“我不能当队长，”尹一笑斩钉截铁道，她一字一顿重复，“必须除了我以外。我不可能做第一战队的队长。”

　　沃克彻底懵了：“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理由我暂时不方便告诉你，你不要问了。”尹一笑咳嗽几声，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问道，“你就告诉我你敢不敢做？”
　　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沃克无奈的耸了耸肩，捂着额头笑起来，他若是不敢岂不既丢了男人的尊严也失了同期的希望，他口吻轻松道：“敢啊，有何不敢的？做就做啊。”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同意！谁也不许办！”苍鹰做了最后的警告，指着沃克的鼻尖吼道，“让这小子做队长，站在我头上？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苍鹰！”尹一笑站起来，难得的叫了一次他的全称代号，眸光闪烁的黑瞳透露着她真的有些生气了，她没有想到苍鹰会这么直白的抗拒，更没想到他会对沃克说一些这么难听的话，一时她对苍鹰的举动有些气愤，还对沃克有些抱歉。

　　苍鹰的怒火还没消，紧接着转头指着尹一笑的鼻尖吼：“尹一笑！我告诉你！别太把自己当盘菜！这个地方还容不得你放肆！不是你说谁当谁就能当的！我不同意，他就做不成！去他妈的想也别想！”
　　说完，苍鹰狠狠一甩手，‘哐啷’踢开后面的凳子，‘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延明岳也站起身来，跟在苍鹰后面冷着脸走了出去，嘴唇和下颚紧紧的绷着，不留一丝多余的情绪给在场的众人。
　　“苍副队！哎！你们……”郑晏眼看着两人头也不回的走了，赶紧也站起身来，颠颠儿的跑了出去。
　　武太郎的头拨浪鼓似的来回扭，一会看看空荡荡的门外，一会看看屋内脸色有些灰白的尹一笑和神色冷峻的沃克，最终结结巴巴道：“我去劝劝他们，这叫个什么事儿啊……”随后也跑了出去。

　　最后，屋内只剩下尹一笑，沃克，阿尼。

　　阿尼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冷眼环视了屋内，冷笑一声，“呵，有意思。”
　　沃克的火一下子就被擦着了，眼神忽扇着怒火，“你什么意思？”

　　“沃克！”尹一笑低喊，轻轻摇了摇头。沃克看了尹一笑一眼，遂作罢。
　　阿尼轻蔑冷哼，随后站起身来，也夺门而去。

　　尹一笑坐在椅子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用手死死的捂着嘴唇，咳的身体巨大幅度的抽动，瘦削的肩膀一收一阔，手背上三根骨头明显的突兀出来，苍白的可以看见根根分明的血管，她许久平静不下来，残重的喘气微微有股血腥气。
　　沃克叹了口气，摇摇头问道：“现在怎么办？那夯货死活不同意。”
　　尹一笑嘶哑着声音艰难开口：“先……咳……这么过着吧，过几天我把你报上去，新人总归是有些不服众的，过后做些事情来看就好了……”她苦笑，“我也没有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现在看来，苍鹰对队长的执念远比她想象中深，有可能从她继任临时队长开始就有不满了，只是碍于是温少卿选的人没有发作出来。

　　她既低估了苍鹰怒火中烧的燎原程度，以为一头如同雄狮般凶猛的男人会就此作罢；也低估了‘第一战队队长’在这几个队员心中的位置。
　　她以为自己不太在乎这些职位，别人就全都如她这般不在乎，谁承想事情会最终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这两天旧伤又加重了几分，本以为会逐渐好转的挫裂伤和内出血却越加的转为严重，想来是被苍鹰那个不知轻重的家伙给气的。再加之这几日总部下来了很多书面任务，一场战争结束后，往往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马上完成，统计死亡人数及名单，统计与估算资金损失程度，总结战后报告，嘉奖与惩戒战时人员，研究上报新型伤亡与疾病，预防伤病员感染策略……这些都需要尽快完成。
　　尹一笑抱着对下任队长有些抱歉的心态，想着趁自己还在多承担一些工作，等正式队长上位可以轻松一点，不至于太过焦头烂额，这两天又是连着四十几个小时没睡，加紧赶了一些比较难办的工作。
　　兵荒马乱之余，她不由得望着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件，感叹自己真是个劳碌命，等劳碌完后，就像游戏角色消耗掉最后一点血条，就可以光荣的去死了。

　　这样也挺好……忙到忘记吃饭，忘记睡觉，忘记时间，忘记一切，哪还有什么闲工夫去想一些秦久慕之类无关紧要的人物……

　　……可是怎么又想到秦久慕了呢？
　　不想了。

　　尹一笑叹着气，思维重新回到眼下，眼下的单子有些核对不清：医疗和后勤收到的药品和食品只有那么一些，而是二队报过来的报销金额却是一笔巨款，她需要凝神重新再核对一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查验着，门外忽然出现了一阵骚乱，武太郎慌慌张张的从门口跑来，见尹一笑办公室的门没关就一头冲进来，竟是带了哭腔道：“阿笑！不好了！”
　　尹一笑心中咯噔一下，“怎么了？”
　　“苍副队……苍副队他……和新来的队员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尹一笑登时感觉心头一凉，握着笔的手险些拿不住，只觉得头上迅速袭来一阵眩晕。

　　武太郎急道：“新来的队员……那个沃克，他快要把苍副队给打死了！我们谁也拦不住！阿笑，你快去看看吧！晚一步苍副队可能就没命了！”
　　笔‘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尹一笑木讷的冷了半秒钟，随后强行用理智把自己的游神拉回来，努力平复压下胸中翻涌上嗓子的血气，直言道：“带我过去。”顺手将椅子推进桌去便疾步往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