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山栖谷》大杯芝芝莓莓

14、第十四章

　　“先生，你能再唱一下那首曲子吗......就是......”“就是车上哄你睡觉的那个。好了小孩儿，快闭眼。”谢停好笑，小道长平日里一副看透人世沧桑模样，内里当真还是个孩子。他小心避开伤处，哄孩子般拍着林祈的背。“婆婆唤宝儿，宝儿笑呵呵......”

　　林祈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床帘为纱质，朦胧见能看出谢停与一老者在桌前谈些什么，他且缓过不适感，起身寻来外衣披上。谢停方才听见动静，知晓他醒来必定起床的习惯，遂带他系带穿衣罢招呼他来桌前。

　　林祈还是有些发热的。老人正是谢停托客栈老板寻方圆几里才找来的郎中，年过六甲，髯发皆白，身体倒是健壮，且不说腿脚利索，说起话来竟也干脆利落。郎中诊脉罢，复又看了伤势，只道伤口感染导致，于谢停备好的纸上写出几味药，此方分两份，一份外敷，一份内服，煎上几副，不出十四日便可康复。

　　谢停本便是个不爱亲力而为的人，将这单揣进怀中，复撰写了份，交予客栈伙计，给了些许小费让他跑腿。伙计颠颠地倒了谢合上门，谢停却没有请郎中回的意思。林祈头晕感与昨日相较缓和不少，大抵是休息好了，亦有胃口吃了谢停备好的点心垫肚子，在谢停好言相哄下便乖乖躺回了床。

　　郎中眼神示意，谢停摇了摇头。二人相谈之语十有八九是林祈听不懂的，想来既然未允，偷听总归不好，遂眯着眼数床帘纱上绣有多少朵梅花以打发时间。本所携几本书籍恐已被毁，随身行囊也只有那几本古籍较为重要。佩剑他习惯装于乾坤袋中，至于其他......他腰上桃木八卦配饰不知落在了哪儿，混身上下除却还算体面的素衣，竟穷的与那街边乞丐别无二致。

　　他吐出一口浊气，梅花绣纹也不数了，认命地闭上眼。

　　谢停只当他睡了去，一指竖于唇前示意放轻声音，郎中垂眸，枯瘦食指伸进杯中，沾湿罢在桌上涂画，不消一时，几条线汇聚一点，末尾处皆被他小指蘸了水，画上了叉。唯独一条线，贯穿上下，分岔于两侧，末端被郎中点上点。

　　茶迹干得很快，但这些线络看似复杂，却是有规律的，故而足以让谢停看懂，他颇为严肃地托腮沉吟，半晌方才低语：“先生的意思便是，独一主经脉畅通，其他分明是未通的？”

　　郎中老神在在地捋了把本便没几根毛的山羊胡：“阁下好悟性，正是如此。他本不是个好坯子，这通独一脉......老夫行医多年，江湖人无论是习武，还是平常百姓，老夫都是有所闻，只是......当真闻所未闻。”

　　谢停了然。习武之人不结丹，打通经脉罢便全凭各派武籍亲传，不谈灵力，故而只通一脉，大抵于常人相较，也只是身体素质比其好上几分，至于其他，别说使招式，能将剑使得得心应手恐怕都难入登天。

　　普通人更不必谈，没有传授指导，单凭一身热血自然练不成功，又哪里来经脉一说。只是谢停本以为林祈应当为结丹修仙之人，何故只贯通一条主脉，竟未让这老头查出异样。

　　且说他本便不是个好坯子，言下之意岂不是他同普通人别无二样，这一脉也是历经百难方才打通，强扭的瓜，不仅不甜，且畸形。

　　他又有几分侥幸。若是真的看出林祈是修仙之人......

　　谢停一直在观察郎中的神态，便是他当真修行太高，面无表露，也难逃谢停暗下黑手。备予他的水中下有无毒无色的药粉，正是药王谷所制，只消半点，此人若要有说谎嫌疑，必定咽喉溃烂，失声三日。

　　看来郎中从头至尾的话着实为真。

　　谢停送走了老头。郎中道人老了，毕竟腿脚不好，上楼方便，下楼难，故而谢停无法，小臂成了这老鼠精似的老头的人肉拐杖，架着他送出客栈。

　　这周遭也没个村落，独此驿站供旅人歇脚，还算热闹。本爱瞎逛的人不得不合上门安分坐于桌前思考人生。

　　至于思考谁的人生，反正不是他自己的。

　　对于林祈他有很多猜测。自初见时恶毒的，到现如今觉得他有些可怜的......至于种种，归根于他对林祈的不信任。他近乎偏执地认为，人世间不可能有真正单纯的人。暗中交代郎中探他经脉亦是。至于林祈当真结了丹被发现，他当然思考过。大不了只是让郎中一死，操纵傀儡，杀人于无形是他一族最在行的事。

　　谢停，或者说萧遇安。他本就不是良人。

　　他亦接过暗杀的活，赏金高，且于他这般傀儡师而言，只需坐屋中，与傀儡共享灵力，后再动动手以线牵偶罢。傀儡本为死物，自然是留不下什么痕迹的。官府无法，多少未解案件都因有傀儡师一派而愈发多。

　　朝廷却无法。皇帝即便一手遮天，也对这办地下生意且结丹使灵力的傀儡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究其原因就正是傀儡师可以接地下生意——若是仔细查来，死于非命的，大多为江湖中人，亦有与朝廷唱反调的大臣，小官......甚至有些后起新秀，还没起多少，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当朝皇上，大名刘胤礽，倒也不是不欣赏佳人，只是草菅人命大抵是他人生爱好之一，玩腻了便扔。有幸面圣的，皆说他长相和善，说话温吞，面常含笑，殊不知便是此人，阴晴不定，心狠手辣。

　　刘胤礽只依靠站在明面上的皇家军队自然是除不尽这春风吹又生的野草，故而只好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以至朝廷与傀儡师一派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只是傀儡师一派较散，所立定门规倒也真没几个人听，萧遇安亦如是。前两年接了不少单，雇主不一，只是细查来，便可看出共同点——都对刘胤礽有意见。话至此，萧遇安也不是个傻的，朝廷这点事儿他又如何看不出。

　　他抓了抓手腕内侧的红点，喃喃：“方才入春怎么就有了蚊子。”却还是起身点上了艾草熏香——

　　方才闭目养神的林祈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