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山栖谷》大杯芝芝莓莓

13、第十三章

　　“小孩儿”五感不敏，烧得糊涂，当然是听不清谢停低吟。路途颠簸，不知是走了多久，马夫停下了车。谢停惊醒，马车夫朝里唤了声，未得回应，撩帘而视，谢停一指抵唇边，示意低声。

　　“这附近有家客栈。”车夫言简意赅，谢停点头，取得腰间钱袋，自内里掏出些银两来递予马车夫：“你且去打理打理，两间房即可。”而后回过视线，与林祈交握的手捏了捏，林祈睁了眼，一层水雾蒙蒙，借着月色瞧竟是像刚哭过般眼角微红。“醒了？醒了咱们下车，且在客栈中住一夜，我去寻郎中。”

　　林祈只觉他好似浸在水中，那人只见嘴张合，却听不清到底说些什么，只是一路如此麻烦，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原来这便叫做不好意思”他在心中复又默念一遍突如其来的念头，肯定了这一词，真是贴切。谢停自然不知小孩儿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当他还难受着，遂打算不由分说将人抱进客栈。可惜天不顺人意，他想耍帅命说不行——

　　谢停被枕了一路的胳膊非常光荣的麻了。

　　可林祈是什么人，他可是一个倔到骨子里的小屁孩，只缓了须臾，便摇晃着起身，头撞上窗棂也只闷哼一声，平稳了身形，装得跟没事人似的下了车厢。若不是谢停知晓他一身伤，发热了一路，恐怕也得觉得他是在装病。

　　周遭天旋地转，春夜寒风拂面解了些渴热感，只是于他此时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之效。

　　“倒是有趣。”林祈想。

　　在他印象中，他从未生过这般严重的病，入了冬稍有些咽痛咳嗽便要被莲雨真人关在屋中，好生烧着炉火，唯恐他就这么把自己咳死了。平时磕碰莲雨真人是不甚在意的，只是生了病来，真人便将他捧在手心里，一点毛病都得给捂好了方才让他出门。

　　只是他分明觉得发热头晕目眩，如同身沉大海，骨缝里散发着冷意之感，又竟有几分熟悉。

　　大抵只是烧糊涂了，他踢踏着地上石子，腿上如坠千金，眯眼强迫自己注意力聚集一点，朝着灯火通明处行。谢停也挑帘下了车，长腿小跑两步至离他半步之远，本欲上前搀扶，转念想来，林小道长大抵是不喜欢如此的。遂收了伸一半的手，只确保在他不慎跌倒后不会与大地亲密接触，随他步履缓慢罢。

　　马车夫粗人一个，不知二人作的什么幺蛾子，与那夜里瞌睡看堂伙计大眼瞪小眼半天，方才等来二人身影。马车棚与这客栈距离也不远，何故这般磨叽，车马夫腹诽。却还是在二人跨坎而入后，上前将房门钥匙交予谢停。

　　谢停点头致谢，牵着林祈上了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这楼梯窄且悬，腿脚不好的人恐是有些难办，何况林小道长这又病又伤的身子骨。想来抱着林祈又不大方便，遂他在前，而后转身牵着林祈，一步步引着他上台阶。

　　马车夫不知自己这财大气粗的租客又是在搞哪一出：......

　　所幸林祈算得上配合，也没有谢停想的那般娇气。二人进屋，谢停一个响指，燃了屋中蜡烛。小道长摸索着坐上了屋中央圆桌旁木凳，是真的难受极了，卸了方才强撑出的力，没骨头似的趴上了桌子。“别，别在这睡，咱上床躺着。”谢停说着就要将人拉进隔间窗铺，林祈头埋在双臂里，重重地摇了摇闷声道：“不要，身上脏。”

　　“好家伙，都烧成这样了，还在乎这个。”谢停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上手就要扒了人衣服。林祈倒也是听话，任他摆弄，脱了身上外衫、内衽。谢停会的花言巧语只多不少，张口就来，把打小没人这么对他说过软话的林祈哄得是只会软糯应好。糖衣炮弹攻击一番，林祈也乖乖躺上了床，任谢停检查伤处——比谢停想象的情况还要差。

　　林祈小时所受伤不少，大多为磕碰伤，莲雨真人顶多手心杖罚，抄书思过，除却平日里被莲雨真人坑出的意外烧伤外，再无其他。而这行杖人，好似不将他当人对待，下手堪比木槌捶铁钉般重，当真狠毒。腿部腰部淤青严重，伤患处已化脓，大抵是为护头，林祈臂部淤青更甚，外翻皮肉结痂，若再迟些处理，恐怕是要溃烂。

　　金疮药敷上了，清凉感让林祈发热的身体好受了些。谢停就铜盆洗手，偏生憋不下这口气，这般肤如凝脂的美人，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多伤，当真作孽。他难得失态，咬牙切齿：“他们是，怎么对你的。”“我被套进了麻袋里，然后就......”林祈诚实作答，说到被打过程时却还是梗住了，他不熟练卖惨，只当伤痛受着便是，未致命，便不至于倾诉。

　　谢停居高临下望着半靠在床头的林祈，烛火摇曳，照得他面容忽明忽暗。脸上皱纹衬得他愈发沧桑，通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所想。林祈忍着头痛，蹙眉回视，是想看清面前男人神情——他在尝试着学会察言观色，学会看懂人心。只是面前此人，道行太深，抬手拂袖负手，燃着的烛火于一瞬熄灭，屋中再度陷入黑暗，唯有月光自作主张，悄声钻进屋中，照亮一隅。

　　谢停负手踱步，林祈视线随他而动，便是再怎么，也能感受出男人此时焦虑。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停下脚步。地板同他一道叹息。失了视觉，听觉自然敏感。林祈捕捉到这几不可闻的轻叹，却错失了他眼中强行压下的波涛汹涌。

　　而后他听到谢停不符年龄的声音，更像是青年人，分明刻意压低了嗓音，还是不免暴露声音主人的年轻：“睡吧。”这声音他熟悉，在梦里曾耳闻，这个声音的主人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哼吟虚无缥缈的音律，牵动着他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

　　谢停习惯了黑暗，感受得到小孩儿的视线，后补上一句，明日寻郎中来给你瞧瞧，让他安心，病痛明日就会飞走了。林祈却还是没有要闭眼的意思。谢停无奈，坐上床沿。未料林祈伸手扯了扯他广袖，人畜无害的清澈眼眸便是在黑暗中也透亮，看得谢停心虚，也心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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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林祈小朋友撒娇了吗？撒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