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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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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
耳畔响起一副脆生生的嗓音,低落的声口,裹挟着怯怯的自责。
魏照水抬头去看,弟弟扶风坐在炕头,扭身趴在窗台上,从窗花隙里向外眺,“焦家又来人了。”
焦家算是个好人家了,魏照水想,其实魏弘的死并不全赖焦家,只是魏家和焦家这样好似系扶风,这会儿他自然很生了些自责。
魏照水宽慰他几句,揽了些责任,便打帘出门。继母吴氏正和焦家人在庭院里周旋,说实话,有些难为她了,焦家人的情分是照顾继子扶风生成的,焦家远亲又苛待魏弘,害他西归,她打心眼里恨焦家。不是没闹过,闹得也极厉害,这焦家可恨,仗着远房一门贵亲戚,居然还去敲鼓告她。她实在被告不起,只能私下里调解了,还是裹着气,眼下见了人,也没好脸色,还是出声问她:“怎么了,劳你大驾?有事就敲个鼓吧!我听得清些。”
焦家来的人是当年喂养扶风的人,性子软,说不出硬话,赔了笑,眼角瞥见魏照水,松了口气,脱口喊她:“姣姣来啦!”
魏照水没好意思对她下脸子,也要给继母面子,只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心里实在过不去,又开口:“婶子有事?”
焦家人晒得出汗,不敢抱怨热,怕吴氏再想起魏弘是死在暑气里的,也不敢擦汗,任汗流了满头,声口还是温温柔柔:“宫里头下令采选宫女,我家阿翁派我来问姣姣,要不要进宫?”
扶风今年才七岁,吴氏前年也才生了女儿,她这会儿离家不大好,可是眼下全家全赖她卖针线过活,吴氏抚养小女儿又费心思又费银子,少双筷子,再多份月例,完全是不一样的光景,她心动了。
这事不小,魏照水没立即应她,实话说:“多谢婶子好意,只是这事不小,我和娘再商讨商讨。我先送婶子家去吧。”
焦家人忙说不必,自己扭身走了,脚下很快,还是怕吴氏的泼妇行状。
和吴氏回到屋里,魏照水想问吴氏的意思,吴氏倒很爽快地让她进宫,愤愤道:“你以为焦家倚仗什么?不就是族里出了个嫔妃?不过天子确实宠她,我听说这个嫔妃家住扬州,家里还有个弟弟,被扬州知府的小儿子侮辱,这个嫔妃呀吹吹枕边风,扬州知府当下就被拿了。江南扬州的知府呀!你要是进宫,安安稳稳求个月例也好,要真有造化,飞上枝头,我也要焦家好看!”
进宫的事就这样商定下来,扶风听得懵懂,仰脸问姐姐:“那你要在宫里住几天?什么时候回来啊?”
宫里有定制,二十五岁就放出来,她还有十年好熬,出来时扶风也十七啦,她说不定还能帮扶风相门好亲事。于是便有些欣慰,当下没觉得多少辛酸孤苦,还和弟弟笑道:“等你该娶亲的时候,姐姐就回来啦。”
扶风见她说得从容,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五月十五那天,送他姐姐出门,在人海中怎么也寻不着他姐姐纤瘦的背影,没的有些害怕,泪流满面,心里隐约觉得今生再难相见。
魏照水没敢回头看弟弟,这会儿才寅时,天才蒙蒙发亮,街上没人,极静,衣裙窸窸窣窣也听得分明,她怕回头动静太大,徒惹管事的小黄门不快,因而也就错过了她弟弟满面的泪,不舍的眼。
后来她是痛悔的,当下却满是年青人特有的斗志,觉得自己虽然不算无所不能,在宫里安安稳稳度过十年还是能行的。可是,连小黄门都能压着她,未来怎么会那样好过?
这批宫女年纪都不小,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十三,前朝也收过一批,那批是官家女,最大不过才十二,进宫也不是做杂役,更像是和小主子作个伴,而这批人里能近主子身的都少,更别提作伴。魏照水暗叹,宫里的等级真是能压死人。
接手魏照水等人的是容姑姑,细细打量了几眼新宫女,见年岁大、长相佳,也有些宽慰,她今年二十四了,着急教出几个得意人,好脱手家去。
其中她最看好的就是魏照水,魏照水看着就沉稳持重,静水深流的人物,教她放心,她也教得用心,派给她的杂事却不少,旁的宫女也少有人能看出容姑姑偏袒魏照水的。
金裕却看得分明。或是说,听得分明。
夜风猎猎地吹进容姑姑的卧房,把床前挂的秋香帘吹得豁喇喇乱卷,她闻声而来,正要掩住窗,就听轻轻的一段脚步声,直觉不同寻常,她心一动,人就已经躲在暗处,从两旁的衣柜隙里向外觑。
进来的是容姑姑,款款地走到窗前,听了会儿风声。金裕已回过神,暗自懊悔,觉着自己太任性,要是教容姑姑发觉自己,她指定要吃暴栗子。挨打倒好,最怕姑姑罚她,面壁跪着,谁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她着了慌,正要自己出来求姑姑放过她,又听得门扉响动,喇喇的风声里,听得隐约。
金裕小心翼翼地收回脚,静下心,仔细地在风声里辨听她们的谈话。
容姑姑眼神落在窗外,宫道里点着灯,窗外有些光,看得还算清楚,容姑姑看了两圈窗外,她要说的事儿也不大,只是她习惯了巡察四周。魏照水也跟着看了窗外,窗外空落落的,并没有什么异常……魏照水忽然觉得可怕,容姑姑小小的角色,说的也不是大事,怎么也要这么小心?
容姑姑轻声道:“过程子就要分派了。你们这一批年岁大,多是杂役的命,你自己想好去哪里了吗?”
魏照水有斗志,有野心,更有软肋,权衡再三,还是拣了个平平之所:“针工局吧。”
容姑姑听她语气并不甘心,含了笑,“针工局也了不得,一道道工序做下来,要是后面出了差错,绣女也要吃挂落的。又伤眼睛,又费心思,凄凄苦苦的,你自己不要后悔。”
魏照水笑道:“姑姑常说,宫里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处处要眼力,要心思,我倒觉得针工局里少费些眼力、心思。”
容姑姑点头,稍迟疑,“针工局掌事的是李公公,我和他认识,你只顾好好干,旁的我帮你打点。”
魏照水真挚地谢了两声。
外间正好有小宫女唤容姑姑出来,金裕寻个时机脱身走了,心思还绕在魏照水身上,恨她分了自己的运道。金裕自有门道,又觉得容姑姑不顶事,也就懒怠奉承容姑姑,于是错失了一条道。只是她的门道正是在针工局的表姐婵子,针工局无能者众,她进去了自然会出挑,可是魏照水进去了指定要分她的运道。可气!
“金裕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金裕舒了一口吐息,抬起脸间,慢慢敛了不满的神色,抿抿发,拿眼角瞟了一眼那宫女,见是先前唤容姑姑出门的宫女,眉眼微舒,随口回她:“没什么。对了,方才你找容姑姑有什么事?”
小宫女笑道:“是扈总管跟前的小黄门找容姑姑问宫女的分派细则。”
金裕沉了神色,见小宫女仍是一副笑模样,冷哼道:“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