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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荥阳(上) ...

  •   “澄哥,我昨个儿差点没吓死,那都是什么玩意儿,那些个男孩子太能忍,一声不吭啊,看得我毛骨悚然啊。”行走在前往荥阳大营的官道上,夏离边按辔缓行,边对他言道。
      他微笑道:“夏小姐心地善良,才会这般惊讶,这种事本是玄武常有的。今个儿早上范知州已经把这澡堂子给查封了,安排了堂子中的男儿去慈幼堂做事,他们以后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了。夏小姐和简大人算是这些男儿的救命恩人了。”
      夏离听了却有些不满:“光是把澡堂子查封了吗?没有把这老板娘子抓起来砍头吗?”
      他好笑地摇头:“哪能说砍头就砍头呢,我们凰朝是讲王法的地方,这澡堂子虽可恶,但一来没逼迫男儿做私倡,二来没弄出人命,人家范知州不能越过王法办事不是?”
      夏离恨恨地道:“只是查封堂子真是便宜了她们。”
      “阿离你不是把老板娘子、帐房娘子她们都揍了个半死吗?我听珊姐姐说那老板娘子的胳膊、帐房娘子的肋骨都被你打折了。”冯兆雪骑马走在路边上,软绵绵地接话。

      哎,简从珊回来没说夏离动手的事啊,范希爽今早上去郡衙知会他处理的结果,也没说夏离揍人的事啊。他求证地看向夏离,夏离毫无愧色地抗声道:“澄哥,不是我脾气暴,实在是,哎,澄哥你是没看到,那些男儿被折腾得有多惨。”
      他点头,想了想又规劝道:“夏小姐嫉恶如仇是好事,但下次还请克制一些,莫再这么冲动。”冲动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此番夏离和简从珊去澡堂子探查是他安排的,倘或就此出了人命,他一定会被御史弹劾不说,夏离的前程怕是要大受影响。
      夏离听了,俏丽的小脸红了一红,小声分辩道:“那个被折腾得最惨的男孩子眉眼有些像小敬,我一想要是小敬被人这么欺负,我就觉得血往脑门上冲,要不是简大人拉着我啊,我都想把她们拿剑全砍了。”
      他听了便再也说不出责备的话了,女儿家最易爱屋及乌,但凡有一点能联系上心上人的地方,都会自动联系到心上人,而况澡堂老板娘子着实是个恶棍,挨揍挨得一点不冤枉。
      “别说你了,珊姐姐回来跟我一说,我都想砍了她们,一个个的太狠毒了。我自从娶了凝儿,就听不得这种混账事。”冯兆雪在一旁气愤愤地接话。
      他听得忍俊不禁,凰朝的女儿虽然各自也有些小毛病,但绝大多数都心地善良,与玄武白虎玉龙的女子有天壤之别。自己和这些如珠如玉的人同朝共事,何其有幸。
      “是吧,是吧,冯姐姐你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这么说,我揍她们真是揍轻了,该揍得更狠一些的。”见冯兆雪赞同她,夏离的声音就高扬了起来。
      “没事,等回头咱们打仗回来了,我让凝儿再给她们补上一顿,凝儿的力气可大啦。”冯兆雪欢快地接话。

      “说起这个,我听小敬说韩公子之前经常欺负你哎,现在你俩怎样啦?”夏离心直口快地问道。江澄见状叹气,这个小夏也太直率了些,女儿被夫郎殴打这种事,多丢脸啊,万一冯兆雪生了气,记恨了她,两个人岂不是从此结了怨?
      “上次我骨裂了,凝儿就知道错了,后来陛下让人打了他二十军棍,他就哭着跟我说原来挨打那么疼,他以后再也不打我,再也不要我疼了。”冯兆雪倒是不忌讳被人提到家中尴尬事,声音依旧和柔绵软。
      “这可不好说啊,韩公子脾气这么暴躁,万一你俩再有个什么矛盾啊误会啊,他暴躁起来,哪里能管得住自己?说不定还会再打你,冯姐姐,依我看你以后还是跟着我们学武,学上个三招两式的,他打你的时候,你最起码能逃走啊。”夏离热心地给冯兆雪出主意。
      江澄听了暗暗点头,他也担心这韩凝打人成了习惯,冯兆雪又格外地宠纵夫郎,没准哪天会再次被打,可上回明帝已经发过话了,说是韩凝再打冯兆雪,她说什么都要把韩凝给发配充军了。
      “凝儿说下次我俩再有矛盾,他就打他自己,让我心疼。”冯兆雪轻笑了下,把闺房中的絮语很自然地就说出了口。
      江澄听得呆了,夏离更是啧啧称奇:“这韩公子挺懂得攻心啊,不愧是韩大将军的公子,这兵法用得溜熟。”
      “凝儿他自幼熟读兵书,苦练武艺,论起谋略来十个我也比不上他呢。”提起自家夫郎,冯兆雪话中是满满的骄傲和欣赏。
      “我家小敬也是,一眨眼就是一个主意,一眨眼就是一个主意,我觉得他就是睡着了都比我主意多。”见冯兆雪夸韩凝,夏离也不甘示弱地夸高敬。
      这下好了,两个人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先是各夸各的夫郎,夸完夫郎开始谈如何和男孩子相处,如何辨别男孩子是真生气了还是假生气,如何给男孩子送小礼物,两个滔滔不绝地聊了半个时辰,聊得江澄一句话也接不上,只能默默地陪着走,心中渐渐觉得空落落的,思念明帝得厉害。
      他暗骂自己越来越没出息,怎得才一天不见就开始想见陛下了,以前不受宠的时候也没见自己这么容易犯相思,怎得陛下稍微宠了一点点,自己就离不得御前了?这样子下去可怎么得了,以后难道自己都不出差了吗?那自己还做什么官,干脆辞了职待在宫里好了,可待在宫里也不见得每天都能见到陛下呢,毕竟宫中人多,陛下不可能时时刻刻照顾到每一个人。细算起来,比起宫里其他人,自己其实算是见到陛下比较多的,毕竟其他君卿只能在天子召幸的时候或者一起在麟趾殿用膳的时候才能见到陛下,而自己,自己在朝堂上也是能够见到陛下的,若是自己都觉得不满足,那其他人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唔,还是要控制下自己的感情,不能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太过粘陛下,除了让陛下为难就是让自己痛苦,并不会有什么好处。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就觉得哪里不对,他连忙甩了甩脑袋,看看四周,周边是连绵不尽的小树林,远处是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安静矗立着的小村庄,更远处是高低起伏的山丘,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又仿佛隐藏了巨大的危机。
      “夏小姐,你觉不觉得哪里奇怪?”他出声打断了仍在热火朝天地聊天的夏离。
      夏离听了,停下了聊天,向四周看了看,茫然地问道:“澄哥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澄哥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说不好,总觉得这里好像有危险似的。”他再次看向远方,远方的小山丘上全是枝叶繁茂的小树,似乎并无异样。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咱们已经过了静磊县了,再有四十多里地就到荥阳大营了,这么点路怎么会有危险?”冯兆雪出言安慰他。
      他听了也觉此言有理,当下耐着性子继续打马向前。

      又往前走了二里地,路途忽然间坑坑洼洼起来,路本就不平,昨个又下了雪,这坑坑洼洼加上积雪,就变成了一个个的小陷坑,骑兵们还好,粮草车却是行进困难了。他不得不吩咐士兵们下马来和粮草车上的马夫一起推车前进。
      六十辆马车,五百名士兵,每辆车也才分了七八个士兵,这点子人对于沉重的马车来说,力量有些不足,尽管士兵们很努力,她们发出“嗨哟”“嗨哟”的号子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整个队伍也只是在号子声中缓慢地往前移动而已。
      以蜗牛的速度移动了一里多地,就听得前方山丘上忽然间起了一声嘹亮的哨音,他陡然一惊,睁大了眼睛向远方望去,这一看就浑身打了个机灵。
      “敌人劫粮来了!”他冲夏离喊了一嗓子,手就摸上了马鞍上的银枪。
      待他把银枪拿出手,敌人就已经从山丘上冲下来了,敌人很多,密密麻麻,可是正中间的旗帜却不是玄武的旗,虽说离得远看不大清楚,但是凰朝的旗帜颜色太鲜明了,任谁一看都会认为这旗帜是凰朝的。夏离显然就是这么想的,她指着旗帜欢快地道:“这是我们凰朝的将士啊,澄哥,一定是陛下和柳相昨个儿从这里经过,知道这里坑洼,派人来帮助咱们啦。”
      他皱眉,陛下虽然细心,但是押运粮草是他的职责,陛下在公事上向来不给他特殊待遇,没有道理说看到道路泥泞就专门派人来帮他推车。
      夏将军太没经验,看来还是得靠自己,他双手握紧了枪,冲身后的士兵们大喊了一声道:“别推车了,都翻身上马。有敌人。”
      士兵们似乎被吓到了,有几个大喊“哪呢,哪呢,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敌人?”“哎哟,我命休矣。”他也顾不得跟士兵们解释,再次冲士兵们大喊道:“快放信号箭通知大营。”
      有几个机灵的,闻言就去放信号箭,信号箭起飞的时候,敌人已经距他们只有半里地了,他听得夏离惊慌失措地对他讲:“澄哥,不会真的是敌人吧,为啥领兵的将领我瞧着有个像高阳呢?”
      他也觉得无奈,敌将不仅有高阳,还有何文金,两军相争,劫粮是常见的招数,可把自己手下的两大支柱派来劫粮,这可是史上罕见的。

      自己和夏离绝不可能是高阳和何文金的对手,他皱了皱眉头,冲夏离道:“护着冯大人往回撤。”又冲士兵们喊道:“把马车扔下,有马的带着没马的,赶紧逃命。”凰朝的军规,对军需营的士兵是比较宽柔的,运粮时遇敌,弃粮逃跑是不会被追究责任的,何况敌人如此强悍,不走何为啊?
      夏离听了边倒转马头,边问他道:“澄哥,你不撤吗?”
      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敌人,知道没人断后,他们这个运粮队伍就要全军覆没了,便厉声道:“快走,我断后。”
      夏离听了冲他大喊:“澄哥,我不走,我是女儿,怎能丢下你逃命呢?”
      他听得皱眉,这是表现女子英风锐气的时候?但也没功夫跟夏离多说,只好冲冯兆雪道:“兆雪你快跑。”
      然而,冯兆雪却似傻了一般,根本不掉转马头,敌人越来越近,他一着急,拿银枪一点冯兆雪的马屁股:“快跑。”好在马儿比冯兆雪机灵,一声嘶鸣,载着冯兆雪向左边村庄如飞而去。
      他往身后看了眼,士兵们已经骑上马四散而逃,心下微微踏实了些。
      此时敌人已经到了眼前,为首的高阳一纵马,挥着紫金槊,就向他砸来,他刚要拿枪去刺,夏离一跃马就挡在了他身前。或者夏离的水平能比自己高些也不一定,这么想着他就挺枪去战何文金。

      跟何文金一交上手,他才知道什么叫高手,也才知道自己临时学来的枪法也就配跟那些无名将领对打,在高手面前只有被完虐的份儿。何文金招式多力气足,而且看样子很拿他当个人物,把一套何家枪中最精华的几招拿出来招呼他,竟是没起一点轻敌的心,他被何文金神出鬼没的招式打得手忙脚乱,每出一招都是在死亡威胁之下的胡乱应付,别说还击了,就是有效的防守都做不到,何文金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拼命支撑了一刻多钟,他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却听何文金骂道:“汝个卑贱男儿,既投了凰朝,不说在你家天子身边好生侍奉,却跑来押粮运草,这活儿也是你个男儿家能干得了的?我今儿就替凰朝天子好好教训你一顿。”
      他听了甚是疑惑,这何文金什么意思,既知他身份,居然不想着把他捉去送交高敞,却来责备他不安本分,莫非这何文金想要投靠凰朝不成?他这么想着就冲何文金大喊道:“我家陛下至圣至明,知人善任,有才者不论男女,不论出身,我朝陛下都予以重用,我是男儿又怎样,照样官居三品。将军在玄武也才是个五六品将军吧?”
      何文金虽然极为骁勇,但毕竟年轻,何家也只是个军将世家,并非像孙家、娄家那样的豪门大族,因而他猜测这何文金官品不高。
      果然,何文金听了,枪势就比方才缓了许多,他见状赶忙喘了口气,却听何文金继续骂道:“你个男儿家家的,官做得再高有什么用?枕榻间还不是要服侍女儿?”
      他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将军倒是女儿家,也有一身好武艺,却只能在那高敞手下做个不入流的将军,不觉得自己屈才了吗?”
      何文金听了,不再斥责他,进攻的力度也更小了些,他见状暗道看来自己所猜无误,只是何文金有意投效,这高阳却不知是什么情况?他这么想着就分神看向高阳和夏离,这一看大吃一惊,夏离已经气喘吁吁了,眼看着左闪右躲都成问题,可他要越过何文金去救夏离,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何文金放不放他过去,便是放他过去了,他和夏离两个也未必是高阳一个人的对手。

      他只好边敷衍何文金边大喊:“小夏你支持住,我们的人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
      他刚喊完就听高阳冲何文金大叫:“粮食已到手,你我不可恋战,赶紧结果了她们。”
      他闻言悚然一惊,看向远方,果然粮车已被玄武的士兵赶出了两三里地了。自己辛辛苦苦运来的粮,就这么丢了,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两座瘟神堵在这里,自己也只能任粮车走远,别说不敢去追粮车,眼下他和夏离能不能平安撤退,都成问题。
      高阳嘴上说着话,手下可没放松,一条紫金槊呼呼带风,冲这夏离毫不留情地砸去。他见状挺枪上前刺向高阳的软肋,那高阳“咦”了一声,把槊往后收了一收,下一瞬就挺槊向他刺了过来。他边躲边喊道:“粮已借给将军了,还请将军高抬贵手。”若在平时他是断不会向敌将求饶的,可此刻却觉得保住性命回去见陛下比什么都重要,命没了,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那高阳听了鄙夷地笑道:“两军交锋居然求饶,你真不怕给你家陛下丢脸?!”说着手下不停,又一槊向他攻来。
      他脸上火辣辣地,他也不想丢陛下的脸面,可他更想活着回去见陛下。他听得夏离呼呼哧哧地喊道:“澄哥,别求她,咱们就是死也不能丢凰朝的脸面。”话音未落,高阳一槊就砸向了夏离,夏离镫里藏身躲过,高阳的槊砸在了夏离的马背上,“喀嚓”一声,马脊梁被高阳砸折了,马儿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夏离从马上跌到一边。高阳的长槊冲着夏离就舞过去了,他见状连忙一夹马腹,在高阳的长槊即将砸在夏离身上的千钧一发之际,挺枪扎向了高阳的小腹。高阳再次收槊,他趁这个当儿冲何文金大喊道:“你不是想投靠我们凰朝吗?怎得还不动手?再不动手我们的援兵到了,你就没功劳啦。”
      他刚说完,就见前方的粮车队伍乱了阵脚,呼喝声、马蹄声、打斗声都随着寒风清晰地传到了近前。
      援兵到了,他精神一振,挺枪攻向高阳,高阳挥槊就砸向了他,这一槊又急又猛,他向后一仰,整个人仰躺在马背上,方才堪堪躲过,惊魂未定,就听高阳大喝道:“何文金你做什么?”
      他一惊,悄悄看向何文金,就见何文金的枪尖指着高阳的咽喉:“要么跟我一起投凰朝,要么做我谒见凰朝陛下的见面礼。高阳,你选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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