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颜惑众》欢喜狐

11、命数

　　如果我能，我想惊叫，如果我当时尖叫，我想白辛手中的那把刀片，恐怕，已经割破了我的气管。

　　我看着他，那双红瞳中没有一丝感情，冰冷的像两块浓郁的鸽血红，妖异的色泽像只生长在闇处，剧毒却美艳无比的花朵。
　　美艳的东西往往都带着毒。
　　即使他们杀人，吃人，双手沾满腥甜的鲜血，却依旧是妖魅惑人。
　　死亡的味道，很近，近的几乎触手可及。

　　这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白辛冰凉的手指卡在我的脖颈上，竟然将我所有的恐惧都一点一点的冻结下去。
　　他静静的贴着我的后背站着，手指尖上的刀片依然稳稳的抵在我下颌处最薄的皮肤上，没有一丝声音，像一个受操纵的傀儡，他的脸明明就在我的上方，可是，我连他的呼吸都感应不到。
　　先前那瞬间的情绪波动，似乎只是我的一场幻觉，即使，我心里明白，那确实真实的存在过。
　　脖颈处的血已经止住，创口被凝固的血痂和混合的汗液刺得有些发痒难耐，我轻吸一口气，微微的转动脖子，在确认身后的男人没有异常的反应，才将头向后轻仰，小心的拉开与那刀片的距离，虽然，那几根手指还顽固的掐着我的脖子。

　　恤郢一语不发，只是一双眸瞳在闪动着复杂的眸光，他脚边的雾气缓慢在空气中凝聚，雾气中有许多五官模糊成团的面孔，他们似乎竭尽想靠近他的身子，却总在靠近的一刹那，像被火燎似的飞速向后缩回，接着，又锲而不舍的再次靠近，又再次迅速缩回，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那些东西，令他们极力想接近，却又被无形的空间阻隔在外。就像是系着根隐形的线，线的上头是剧毒的饵，那些白雾在垂涎擭取诱饵的同时，又担心自己被饵沦为猎物。
　　一团一团的雾气渐渐扭曲纠结在一起，无数张面孔在雾气中疯狂挣扎，空气中，那刺进耳膜中的声音凄厉而尖锐，像来至地狱最深处冤鬼们的哀嚎。
　　有几张面孔大张着口，“呼呼”的带着刺骨的寒气，几乎贴着我脸从我眼前呼啸擦过，那白蒙蒙的面孔像一大团被压扁的面团，径直冲入我的视线，惊出我一身冷汗。
　　我尽力不去看那一张张变形而扭曲的五官，眼睛只是定在恤郢的脸上不敢转移。

　　“为什么？”我嘴唇翕合，盯着他的眼开口。
　　那双红瞳隐隐闪烁，在黑暗中妖艳无比。
　　良久，他静静开口，语气中满是冷嘲。
　　“你应该问——”他语气一顿，笑得诡异，“我为何会出现在白家。”
　　我噤声，有些发怔的看着他的眼睛，脑中闪过一些零星的片段，却又找不到丝毫头绪。
　　这个问题，我的确从来没有考虑过。

　　嘴角一扯，他是看出我的疑惑，眼神中有淡淡的讥嘲。
　　他突然伸出右手，半空中的那团雾气在他还未触及之前“呼”的一下全部散开，下一秒又迅速在他的周围聚集。
　　他笑，手指翻飞灵巧如蛇，像玩弄蝼蚁般的触碰那些白雾，指尖点到之处，白雾便会剧烈的颤抖一次，那一团团纠缠在一起没有五官的脸孔，尖叫着互相推挤，蜂拥向四处逃散，却总是在一定距离之内又被无形的枷锁扯了回来。
　　其中有一些脸孔还依稀看得清眉眼，他们似乎不是那么惧怕那几根手指，并没有像其他面孔一样，惊惶的四下逃窜。

　　“这些是命魂，很美丽吧？”他嘴角上扬，眼瞳微微眯起。
　　我一阵恶心，那些像被碾过又重新糅合成团的脸孔，除了诡异就是恐怖，哪有什么美丽而言？
　　可是我不敢吭声，只是皱着眉。
　　“所谓三魂七魄，魂为阴，魄为阳，魂是命，魄是体，人死而魄消散，魂则归地府重新轮回，而还未轮回的命魂则归役鬼差役。这些看得清眉目的命魂是新魂，他们一般还带着人气，所以不太惧怕我的触碰。”
　　恤郢手指一勾，一张煞白的脸孔从那团雾气中被分离出来，仅一张脸在半空中悬浮！
　　他一个推移的手势，那张脸孔猛地向我逼近，只觉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转眼间，那双没有空白瞳仁的目眶与我面面相觑！
　　惨白死灰的面孔，僵滞的五官，兀自瞪着一双空洞的目眶，那空落落的窟窿中什么也没有！
　　那轮廓，那眉眼……
　　“认得么？”
　　脖颈上冰寒的刀片猛地一颤，“哧”的声将已凝固的伤口又再次割开！
　　我差点惊叫出声！

　　“白……监！”我声音颤抖，瞪着那张脸，脚底一阵寒气涌上！
　　虽然明明知道他已经死了，虽然眼前的那个鬼差和白监有着一样的脸，可是，现在那张熟悉的脸孔突然以这种摸样飘浮在空中，我还是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小白，若不是他施禁术召唤我，你以为我们都很闲么？”
　　呼吸一滞，我脑中空白：白监……施禁术…召唤他？！
　　这……怎么可能！
　　我嗓子干涩，只觉莫名的恐惧！
　　“不可能……”我颤声，“白监他怎么会……什么…禁术？”
　　恤郢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手指一动，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孔顿时在半空中开始颤抖，面目扭曲而痛苦！
　　“被利欲蒙蔽了双眼而铤而走险，不就是人类最爱耍的把戏么。”
　　我哑然。
　　“以为自己有一双通灵眼，会一些偏门走道的邪术，竟敢召唤鬼神。”
　　“通……灵眼？”
　　“小白，还不明白吗，白监和你一样，他看得见我。”

　　我大骇，猛地想起白家书房里那株不该出现的植物——鬼爪！
　　本是犯煞招邪的极阴之物，却出现在趋吉避凶的书房中，果然……是人为的！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白监！

　　“为什么？”我低声呢喃，心脏微微抽搐。
　　“为了一己私欲，竟想利用鬼神来为其奔命，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他突然靠近我，瞬间移动般，脸几乎可以触到我的鼻尖，一丝寒气猛然冲进我的鼻腔。
　　那声音像是贴着我的心脏刮过，像无数的蛆在慢慢蠕动，一点一点钻进心脏。
　　“夭颜，你说他，该不该死？”
　　浑身一个激灵，我全身的毛孔一瞬间都竖了起来，讷讷的说不出话。
　　“自不量力，该不该死？”

　　喉间处的刀片猛地又刺入几分！

　　“白监……”我怔愣，感觉卡在脖子上的那几根手指似乎在微微颤抖。
　　“白监他和你交易了什么？”
　　他冷冷的瞟了眼半空中那张不断挣扎的脸孔，淡淡开口。
　　“白桐的命。”

　　我僵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一点一点的向外流失，脖颈上那冰凉的手指愈加冷寒澈骨。
　　“白桐的命？”
　　我瞪大眼，愣愣的开口，“白监和你交易白桐的命？可是，杀白桐的人却是白辛啊？”。
　　他咧嘴一笑，笑容有些狰狞。
　　“没有交易，白辛又怎会杀了白桐？有因必有果，他要白桐死，是因，给我他的命，是果。”
　　我瞠目结舌的僵在原处。
　　他淡淡开口，“只要白监死，白辛自会替他杀了白桐，达成他的心愿。至于，他满不满意这个结果，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身躯一震，看着那阴森的笑容，背脊猛地发凉。
　　仍是不解，我讷讷开口问，“可是，只要他和白辛说明，白辛一定会替他除了白桐，他又何必找上你？”
　　恤郢冷哼一声，盯着在空中漂浮的脸孔，眼神嘲弄。
　　“你以为白监不知道白辛对他的感情？”
　　他轻嗤，继续开口，“他不过是怕白辛将来以此要挟他罢了。白监可以容忍白辛对他默默的付出，却决不允许被白辛抓住任何把柄。”
　　我咬住唇，身后那具躯体没有丝毫动静，卡住我喉管的手指也纹丝不动。
　　我内心挣扎，出言反诘，“白辛那么爱他，又怎么会要挟他？”
　　那双血瞳凉凉的看着我，嘴角一丝不屑。
　　“当他只有付出，没有回报，你认为，白辛不会以此作为要挟么？”
　　我愣怔。
　　想了几秒，我心有不甘，“可是白监才是受害者啊，是白桐令他失去继任权的，难道是为了报复才铤而走险？”
　　那双血眸愈发冰凉的盯着我，像看着一个无药可救的傻瓜。
　　“你未免太小看白监了。”

　　他伸出手指将白监的脸孔玩弄于股掌之中，看着那张脸上下翻腾的发出凄厉的嘶喊，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白监被取消继任人资格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以白监行事作风如此谨慎的人，又怎么会让白桐抓到把柄，连继任的资格都失去？”
　　我心中隐隐开始发寒，越接近真相的感觉，令我没由来的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慌。
　　那是赤裸裸的真实，真实的残酷，残酷的血腥，血腥到令人绝望。

　　眼前的那个役鬼，似乎很享受这种揭开事实的过程，他一径安然自在的逗弄着白监的脸孔，令他不断的发出痛苦的嘶嚎，脸上尽是满足的神情。
　　我顿时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
　　他幽幽的开口，声音麻木又隐隐有着种莫名的兴奋。
　　陈述事实，本就是一种矛盾，麻木而兴奋。
　　麻木的是自己，兴奋的是自己撕裂真相时，那瞬间的快感。

　　“那不过是白监精心安排的苦肉计，想利用白辛对他的感情，杀了白桐，接着他就会按计划铲除对他不构成危险的白辛，白家兄弟三个人死了两个，你认为继任人还有谁？”
　　我听到耳畔有浅浅的吸气声，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我还是身后的白辛。
　　“只可惜，白辛丝毫没有想到要将白桐铲除，所以，白监想到了我。”
　　“贪婪的人永远都抱着侥幸心理，他要鬼神为他效命，就要付出代价，可惜，他竟然不知道，对于鬼来说，除了你的命，有什么是我们没有的？”

　　我看着那张悬浮在半空中的熟悉面孔，虚虚实实，一团雾气笼罩，看不清他的眉眼，看不清那俊逸面孔下的真相，或许——我从来就没有看清过他。
　　熟悉的面孔，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恤郢手指动了动，指尖窜起一丝蓝色的火焰，猛地将白监的脸孔包围其中，白监上下窜动，似乎极力想从火焰中挣脱，可是只要一触及那火焰的边缘，便听见“嗤”的一声轻响，瞬时腾起一阵淡蓝色的烟雾，空气中立刻蔓延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白监的脸孔痛苦翻腾，却怎么也无法挣脱那两根手指带给他的束缚。

　　“这就是代价。”
　　耳畔冰冷的声音划过空气，似金属般毫无感情。
　　“以为利用鬼神来杀戮就可以置身事外，真是愚蠢。”

　　我呆懵的瞪着那张不停嘶嚎的面孔，扭曲的五官在火焰中凄厉的不断翻滚，那一声声的尖啸割破空气刺入我的耳膜！
　　现在，白桐死了，白监也死了，剩下的白辛中了尸毒，犹如行尸走肉般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那么，下一个是谁？

　　我冷颤，径直盯着那双妖异的红瞳，讷讷开口，“我可以看生死薄吗？”
　　他盯着我的脸停滞了数秒，眼神复杂而莫名。
　　“小白，你在说笑么？”
　　我困难的咽了口唾沫，认真的看着他，“我想确定我该不该死。”
　　红眸一眨，空气中的白雾一瞬间消散一空，连白监的脸也仿佛突然蒸发了似的无影无踪。
　　他靠近一步，眼睫微眨。
　　“夭颜，该不该死是你能决定的么？”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脱口而出，“你又不是阎王，你只是鬼差！”
　　那双眸瞳瞬间闪过一抹惊诧，只是短短几秒，便飞速的湮灭在一片血红之中。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眸色浓郁而阴寒。
　　我吞了口唾沫，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冷汗。

　　人不怕死,阎王也怕。
　　何……何况你又不是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