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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邀雪而至 ...

  •   陵杳到达陵山的时候,各家各户的门前都已经挂上了或蓝或白的鱼灯和纸鸢,街上大半的人也都系着火红的发带和腰带,乍看过去,是一片欢笑的海洋。
      陵杳仍旧坐着酒楼临窗的位置,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热闹非凡的人群,心中隐隐有些久违的不安。这次的幻境太真实了。他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右手脉门,等着清酒暖身。
      只是似乎没多大用处,手脚却仍旧在一点点变得冰凉。
      右手手腕处的红线长出了狰狞的纹路,是红线蛊被阻断的结果,可前几世红线都不曾出现,更别说长出纹路了。
      反常即妖。已经是最后一世了,他不想出任何差错。
      陵杳皱眉,窗外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是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引来的众人捧场,陵杳心念杂乱,听着吵闹声有些心烦,走到窗边,随意往下一眼,准备关窗的手便顿了顿。
      他被一个少年人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玉雕似的男孩子,约摸着十五四岁,眉清目秀,锦衣玉服,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非富即贵。不过,陵杳更关心的是少年人身后背着的堪称巨大的刀匣。少年人身量未开,背着几乎与他等身的刀匣,走得竟然毫无阻碍。看起来便不是个普通人。至于那具刀匣,却是随处可见的货色,以至于根本压不住刀威。连陵杳这种对刀剑只是一知半解的人都察觉得出刀威,更别说行内人了。这个少年这么堂而皇之地背着他,简直就是一块行动的肥肉,怪不得招来一群绿眼的家伙。
      陵杳皱了皱眉,看着少年人身后远远缀着的几个鬼鬼祟祟,一脸凶相的人,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出手相助。思来想去,还是帮一把吧。
      原因无他,只是那个少年人背着刀,细看之下,眉眼又与白马有几分相似。那个闻名天下的兵师,他与大王找到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这般年纪的孩子,却已然是族中少主,锋芒毕露,只是不知——
      陵杳定了定心神,环顾四周,看见了桌上的竹筷,再看向窗外时,他眸光一闪,手腕微动,绿眼的豺狼随之倒地。
      陵杳支着窗的手准备卸力,却在此时毫无防备地对上了少年人转头的目光——带着满满的感谢和如释重负。陵杳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他自忖出手不留痕迹,竟被这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察觉了。他只好朝少年微微颔首,接受了他的谢意。谁知少年人忽的脸色一变,背着刀匣,一个弯腰挤进了人群。陵杳四处看了看,果然在少年人身后又发现了两个与方才几人同一服饰的人。
      追杀?夺刀?
      几个念头在陵杳脑中闪过,他甚至在想那把刀是不是少年从别处偷来而遭到追堵,毕竟这么不寻常的刀实在不像是少年人会拥有的。思念及此,陵杳再出手时只是捏了个障眼法,然后毫无留恋地关上了窗。至于后来会怎么样,就看少年的造化了。
      “人善被人欺。”
      陵杳蓦地想起宋善的话,心中已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多事的。他怎么能是良善之人呢?
      陵杳闭了闭眼,敛了情绪坐回桌前。未几,敲门声响起。
      “郎君见谅,打扰了。”
      门外是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陵杳顿了顿,朗声请了。门被人推开,果然是背着刀匣的少年。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晚辈骆青,谢过前辈出手相助。”
      陵杳倒了杯茶,淡淡道:“不必多礼,坐。”也算是默认了。
      只见自称是骆青的少年偷偷松了口气,揪着衣角犹豫了一会儿才将刀匣解下,抱在怀里坐了。
      像个护食的猫崽。
      陵杳被自己的形容逗笑了,顺势抬头与骆青对视,谁知骆青像是被吓到般整个人都往后缩了缩,抱着刀匣的指尖也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陵杳愣了一下,心道:这哪像白马,根本就是在他面前恨不得缩倒地缝里的月牙啊。
      “少侠可是专门来我这讨杯茶喝的?”
      闻言,骆青将将要碰到茶杯的手又缩了回去,讪讪地开口:“自然……不是……”
      陵杳见他实在紧张得可怜,只好自己先起了话头:“刚才那几人可是你仇家?”
      骆青这才略坐正了点,缓缓摇头道:“不,他们是来抢邀雪刀的。”他顿了顿,又开口谢了陵杳一遍,然后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晚辈虽非修道之才,却对气息一类极为敏感,适才前辈一出手,晚辈便察觉到了。”
      却是在解释。陵杳淡淡颔首表示知晓,想了想还是道:“把尊称收起来吧,不必虚礼。”
      骆青愣愣的哦了一声,被打断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陵杳只好再次替他开口:“你尚且年幼,家中长辈怎么放心你孤身在外?”
      骆青眸中闪过一丝尴尬,脸也红了半分。
      “我是偷跑出来的……”
      这倒是能解释为何少年身着华服,面上却有些凌乱落魄。陵杳静静地听骆青继续磕磕绊绊地讲话。
      “我出身兵师世家,于此道却无甚天赋,连藏兵礼上的本命兵器都造不出来,爹娘……望子心切,关了我几天,我气不过,便跑了出来。”
      骆青说到“望子心切”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陵杳便知当时的他绝非如此想法,怕是离家在外尝到了苦头才明了父母心情。
      “你现在回去也为时未晚,父母总是疼孩子的。”
      骆青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我把爹最宝贝的邀雪刀偷了出来,他见我回去一定会打断我的狗腿的。”
      少年心性,陵杳好笑道:“知道还犯?”
      骆青慢慢地放松了,忍不住咕哝道:“谁让他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我要是造不出邀雪古刀那样的神兵就打断我的腿……”
      陵杳微微歪头,适时地问道:“古刀?”
      骆青闻言露齿一笑,颇有些不自觉的自豪:“我骆家乃兵祖白马后人,邀雪古刀便是他所铸,虽不及天问九剑那么有名,但也是不世的神兵。”
      兵祖……白马……后人?
      骆青对陵杳的心思毫无所觉,自顾自地抱着怀里的刀匣继续讲道:“我又何尝不想像兵祖一样铸成神兵利器呢?只是……”
      陵杳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茶壶碰桌的声音拉回了骆青的思绪,他见陵杳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笑道:“前辈也对兵祖感兴趣吗?”
      陵杳摇头,也懒得再让骆青改口,只道:“我只不知,白马何时有了后人,史书上似不曾记载。”
      骆青微愣,旋即带着笑意解释道:“祖上只是兵祖所收小徒,并非子孙。”他低头凝视着茶盏中漂浮的茶梗,眸光一下子黯淡了,似乎接下来说的是什么莫大的伤心事,“九百多年前,两位先王千古一战后,却辽王身入轮回,追随他的天问九剑也不知去向。先祖跟随兵祖习得一二铸兵之术,想着要替兵祖将手艺传扬下去,便去了兵者大陆,有了我们骆家。”说到这里,骆青苦涩地笑了笑,“前辈应当不是永安国人吧。”
      “自古成王败寇,也只有外乡人才会信那劳什子史书。在如今的永安国,连小孩子都知道,史不史,书不书,不过是帝王传记罢了。”
      人心若失,国家必亡。
      陵杳望向窗外。街上因为陵山祭而热闹非凡,一眼望过去,皆是笑意,如此安居,此时看看却好笑得很。
      呵,不过如此。
      骆青顺着陵杳的目光望向窗外,又叹了口气。
      “其实,先甲王在时,平常百姓也不会如今般被蒙在鼓里的。若是先甲王仍在,该有多好。”
      陵杳回头看骆青,见他仍旧望着窗外,似乎是在怀念。
      “相传先甲王乃至仁至善之人,一统十方大陆,救万民于水火,称王后政治清明,国家空前繁荣,人民安居乐业,夜不闭户,根本不会像现在一样,连话也不敢说。”
      至仁至善?救万民于水火?
      陵杳低了头,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骆青却以为他不信,继续解释道:“明日便是陵山祭主祭礼。前辈有所不知,先甲王感念开国军师一路扶持之恩,将他的陵墓修在了军师出生之地,每逢忌日便率国民祭拜,大宴三天。流传至今,成了祭天祭祖的习俗。”
      人没了才做这些,有什么用?
      骆青喝了口茶,陵杳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忽而沉默了下来,骆青突然之间又想到了什么,再开口时又变得拘谨起来,“这些多是坊间流传,大抵也当不得真……”他挠了挠头,不自在地看向别处,“要说我最敬佩的,仍是当时的却辽王……”
      陵杳抬头,手间的茶杯打了个旋,青白的玉在偷溜进房内的日光注视下剔透非常。
      “我对却辽王也所知甚少,坊间流传也一听便是假……但他一定比先甲王更出色……只有那样的豪杰才值得兵祖誓死追随……也才值得那举世无双的白衣军师誓死追随……”
      白衣军师?
      陵杳瞟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件下意识选的墨绿长衫,心道果真是坊间流传……
      骆青还在摸着刀匣充满向往。
      “传闻军师运筹帷幄,一琴一扇决胜千里之外。当年陵园之战更是孤身一人……”
      眼看骆青越说越离谱,连一人战千军的话都要出口了,陵杳好笑的同时低咳了一声。骆青这才回过神来。
      “让前辈见笑了。”
      陵杳抬手道无妨,及时转移话题。
      “小友匣中宝刀可否借在下一观?”
      骆青略一低吟便将刀匣放到了桌上。
      “前辈请。”
      邀雪通体晶蓝,锻造精良,没有瑕疵,挥动间隐隐有风雪之声,是把不多见的好刀,但却不是白马之作——至少不是他记忆中的白马之作。陵杳眼神暗了暗,微微抬手隔空点了一下刀匣。
      “我已施了屏障,一般人无法察觉到刀威。你孤身在外,合该万分小心。”
      骆青略有些惊疑地看着陵杳手下一闪而过的绿色光芒,顿了片刻后朝陵杳感激一笑,又依礼称谢。
      陵杳看着他,又想起每次大王回营时月牙的眼神,心中软了半分,轻声道:“举手之劳罢了。你离家多日,父母定担忧不已,你且早些归家吧。”
      骆青又是挠头。
      “嗯,这次陵山祭我爹娘都会——”
      窗外一声巨响,打断了骆青的话。他眼睛一亮,露出欣喜的神情。陵杳想着,若不是顾忌外人在场,他准定会跳起来。
      “是王驾到了!”
      骆青利落地放好邀雪,背起刀匣。
      “我去找爹娘了!”
      陵杳微微一笑,举起茶杯朝他遥遥一对。“不送。”
      骆青站定,朝着陵杳又是一礼:“再次谢过前辈,他朝再见,晚辈自当中堂相待!”
      陵杳仍是微笑,目送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背着传世的宝刀出了门。
      刚才的一声巨响后接着的便是威严的钟鸣,一声又一声,将肃穆与威严敲进人的心里。陵杳闭了眼,心中万般的情绪翻滚,面上不露半分。
      也不知他随大王而去后,天问九剑又去了哪里。他分明记得青乌啼鸣,青烟使出了同归于尽的——
      不。
      陵杳呼吸一窒,手上的杯盏应声而碎。
      已经没有天问九剑了。东风神魂俱灭,就算他们转世轮回,天问也只余八剑。
      “军师。”
      东风的声音。
      陵杳下意识地睁眼,果见一身青铜色的铠甲。
      “参见军师大人,东风前来复命。”
      眼前之人跪了下来,泛着亮光的铠甲因为他的动作而碰撞发出响声。陵杳抬手扶人的动作随之停顿。
      冷静,东风已然不再,是幻觉。
      陵杳闭着眼心中默念了几遍后再睁眼,面前已空无一物,只有窗外的寒风扑向窗棂的碎骨之声。
      果然是幻觉。
      脚步摇晃,陵杳仿佛被抽取了全身的气力般跌回座位,手脚又开始泛凉。
      心魔,终于要出现了吗?
      陵杳低头,不甚在意地清理掉手上的碎片,又将桌上的杯盏碎片细细地归到一处。他心想,心魔终于要出现了。
      “……赢过心魔,你与他共享荣华……”
      左手覆上右手手腕,拇指轻轻摩挲,陵杳长出了口气,面上又是平素的冷静自持模样。
      没有不该有的期待就不会被心魔迷惑。最后一世了,陵杳,你要熬过这一世,大王他,还在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骆青:我骆家乃兵祖白马后人……
    白马:不不不!我没有!他不是!
    骆青:军师好厉害!他可以一打万!我超崇拜他!
    军师: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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