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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远赴重洋去 买椟还珠来 ...

  •   梅宗望亲自带着盛思礼去了西洋,盛公夫妇在府内设宴,隆重送别了爱子与旧友。秦爱玉尚未出月,她怀抱着这个被起名为寄远的男婴倚在门框上,怔怔出神。他们都知道,她在等,等那个人来看一眼她和孩子,哪怕是疾言厉色,也是一场送别。他们也都知道,他不会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盛思礼一生都未再踏足那方小小的院落。
      思礼走后,秦雅兰又病了。云巧在拔步床边坐着,一勺一勺喂着太太宁神解郁的汤药。
      “太太,您说,我是不是错了。”
      思礼抗婚那天,云巧登时就明白了一切。她是个影子一样的人,没人太在意,反而让她不知不觉间看了听了许多事。思礼看溪的眼神,他们在花园中偶然的小小约会,到后来她留意着他们不经意间遇上说了的一会子话,瞧瞧传递的一本书、一支笔……她看了个明白。
      于是那天夜里,她悄悄走进了溪的房间。
      除了她们二人,没人知道她去,若有人知晓,也一定会好奇。秦云巧,这个自小在深宅大院里熬着的奴才,怎能劝一位洋小姐看透自己这场有始无终的恋爱。或许是沉默寡言的云巧用了太多时间倾听与思考,也或许在爱情上女人太懂女人的心思。溪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一切,并与父亲在思礼成婚的那一日搬出了盛家。
      溪爱思礼,爱他的风趣博闻,爱他在自己面前的手足无措,她甚至爱他因为无爱婚约的苦闷。可她也爱自己,不,她最爱的是她的自由与无忧无虑,她明白了这一切都将是无果的,所以她选择保全自己的余下的人生。
      没人知道他们如何告别,也没人知道他们父女又将去周游何处。思礼终究是放弃了,成婚那夜他喝了许多女儿红,他看着那漫天的红帐,只觉得像蚊子血一样恶心。
      胡雁的女儿和儿已过了周岁,云巧携着殊凤一同到她房中。一挑帘子,只觉得着与寻常闺房的温香软玉不同,而是墨香与沉香交织的淡淡气息,胡雁生下女儿后瘦了许多,在这清雅的氤氲中更显得单薄。她见二位姨娘来了,忙停笔福了一福,笑道:“您们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了?”
      殊凤快步到她的大理石案前一瞧,作惊叹道:“巧儿,你来瞧瞧,咱们二奶奶的字,就是个举人也比不上。”
      云巧啐道:“你惯会嘲笑我不识字的。”
      胡雁一边命人看茶,一边道:“我这点子本事,凤姨可是过誉了。”
      殊凤眼波儿一转,道:“可巧呢,今儿我和你巧姨正是为了这事来的。”
      她亲热地与胡雁一同坐到贵妃榻上,又道:“二奶奶,你是女中难得的才子,这府中上下都是知道的。我与你巧姨商量着,如今五姑娘已快六岁,九姑娘也方过了三岁生日。老爷太太也是想着,该有个人教她们读书识字,虽不求同二奶奶一般做个才女,也是不做睁眼的瞎子好。如今,我们是想来讨你个意思,看看可否有心思能教教着这两个小的,也算是她们莫大的福气了。”
      胡雁有些惊讶:“我?这……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哪儿能做得了先生。”
      云巧道:“咱们二奶奶的本事,我这样的人是看不明白的。二爷的话,还能不信么?这济城哪个读书人不知道,盛家二爷的内眷,才学更胜他十倍!”
      胡雁羞红了脸,半恼道:“他不持重,姨娘也信他的混账话。”眼中却尽是笑意。
      殊凤正色道:“女儿不比男孩儿,能进家塾里头好好读书。唯有跟着二奶奶,我们才能放心。”
      胡雁有些感动,亦有些犹豫:“那么老爷太太……?”
      殊凤道:“这也不是个小事,我们不敢擅自做主,自然是请过老爷太太示下的。过几日,老爷太太也自会请你去回话。只是,我想着先来知会你,也显得不唐突。”
      胡雁不过思忖片刻,便爽快应下。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无非是养育儿女一类。
      三日后胡雁将自己的书房辟了一角,用作“女塾”。她思来想去,并未让女孩儿们行拜孔夫子与向她行大礼,她做了她们的先生,可也是她们的亲人,或许是那个叫溪的女子影响了她,她并不想划分出严格的尊卑上下。她将教育这些女孩儿看作同她们成长中的一次纪念、一场游戏。她更是亲自像老爷太太请求,让丽姝的女儿思惠也同她们一起读书,更让众人惊诧的是常丽姝并未反对,而是欣然应允,还亲自登门向二奶奶致谢。
      爱玉抱着儿子,闲庭信步地踱到了胡雁的书房外。听着房内女童的稚嫩的读书声,她又一刹的伤感,转而又讽刺地笑道:“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要嫁人的。”
      她的声音不小,尖利地划破了院中琅琅书声。胡雁看着坐下的三个女孩儿,她柔声道:“你们读书,就是为了不必只将一生的希望,系在嫁人身上。”
      那时候她们尚小,还不能懂得其中的奥义,后来思贤回想起那时的日子,她是最小的那一个,却是深深记住了这句话的那一个。
      胡雁有自己的想法,这三个女孩儿年纪相异,性情也大有不同。思敏年龄最大,更是聪明活泼,心思却不在书本上;思惠安静乖巧,却少了一分灵气;思娴年纪尚小,然而三岁开蒙其实是最好的,胡雁决定教她些声韵的儿歌。
      思敏最先学写字,她很有主意,不爱写什么上大人孔乙己之类,胡雁就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又渐渐教了几个常用的字。一日思敏在窗下不经心地划着大字,胡雁行径,她亲自拿着思敏的手写了几个,笑道:“你看哪窗外开的是什么?”
      “是石榴花。”
      胡雁笑笑,写下一个“花”字。
      “夕雨红榴拆,新秋绿芋肥。”她静静望着窗外出神。石榴花色深红,艳丽而大方,她本是喜欢的。几月前太太命人将榴花移至她窗下,近日也开除了花来。她是知道太太的意思的,石榴多子,榴花开处不单单是红映窗纱,更是多子多福的预兆。女儿方过了一岁,太太到底是催着她再快生下一个儿子。她有些烦闷,只得吟一句诗,权将景色只当景色来看。
      盛道存一向不太过问内院的事,他近日忽然想了起来,用过晚饭后到了殊凤处喝茶。
      他吹一吹茶上的雪沫,不经意道:“近日家里如何?”
      殊凤道:“账面上的开支,近日家里并没有红白喜事,自然是少了许多。各房的月钱银子也都是照旧例发放的,只是思信上了学,我房里添了笔墨纸砚一项开支,也是报备过的,二奶奶那里三个姑娘的读书,也是添了银子,这个月的帐昨日刚刚点了出来,我与云巧一项项对过,都是没有差错的。至于府里的丫鬟仆妇,这个月出去了一个太太房里的菱花,是配了咱们府里的家生子,厨房曾嫂的儿子,照太太那时的例赏了银子,我这几日又将各处各人的职责所在又细细查问了一回,觉得如今府里,人手有些冗余,况且事务繁多之时,专事无专人,很耽误事。我就与太太、二奶奶和云巧商量着,应当好好治理着奴才们中分责不明的。如此,可赏识能者,也能将那浑水摸鱼的找出来,省时省事岂不很好?”正说着,殊凤突然发现道存不再喝茶,反而含笑看着她。
      她有些迷茫:“老爷……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道存笑道:“你很好,起初不过是让你帮着太太,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的才干。我方才才想着这几年你治下,家里头诸事的确是更条理清楚了些,上上下下对你也很是敬服。”
      殊凤大喜,笑道:“多谢老爷。”
      道存道:“你不必忙着谢我,倒是你如此辛苦,我该好好谢你才是。你这里总是不缺东西的,孩子们也渐渐要上学去,我想着,家里头在外头有几间当铺子,从前是管家夫妇照看着,如今他们向我辞行,便将当铺交给你来管。柜上从前的老伙计都还在,你若有不明白的,只管问他们。”
      他呷一口茶,又向殊凤的大丫头道:“你也要多照顾你们林姨娘的身子,不要让她太过操劳了才是。”
      殊凤有些惊喜,林姨娘,老爷这样当着人称她,是要传话出去。平头夫妇以姓氏称呼,而她是姨娘,自然是以名为号,如今老爷肯唤她林姨娘,正是要在众人前头表她的身份,怎能不让她倍感激动。果然,林姨娘的称呼不过几日就在宅门里头传了开,盛府上下都知道,林姨娘,如今是老爷身边第一得意人了。
      从此林殊凤有了出门的机会,一顶小轿不时抬着她从盛府与当铺之间往返。她心思细,又有手段,很快便上了手——她原本就是小生意人家的女儿。一日她照例到铺子里,坐在后头问事,互听得前头吵嚷起来。原是一个丫鬟模样的,拿着一笔不菲的财物来当,照例当铺都要问着品类,可这丫头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大概,伙计们疑心她是偷窃来的,便扣住人,不依不饶地要报官。殊凤让人将这个丫鬟请到后堂亲自垂问,她也并未疾言厉色,只是客客气气请她坐了。又让人将财物呈上来。她一看,却是大惊失色:分明是她当年为思贞置办的嫁妆!那些簪环首饰都是她亲自过问着采买的,甚至,那几件仿造的年窑喜瓷也在当中。
      这其中必然大有蹊跷,殊凤不动声色,笑问:“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那女子有些遮遮掩掩:“你们当铺,又不是官府,打听我的来历做什么。”
      殊凤道:“姑娘既不愿说,可容我猜上一猜。你,是曾府的丫鬟,是也不是?”
      她大惊失色:“您又是如何得知?”
      殊凤掩帕:“看来是了,我再多问一句,你可是伺候曾家三奶奶盛氏的?”
      她更是惊诧:“我……那又如何?不妨告诉你,我正是来为三奶奶跑这一趟的。”
      众人皆笑道:“这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殊凤道:“原是咱们姑娘不过问外头的事,哪儿知道这便是盛家的产业。”她一转念,便令众人退下,只留她与那小丫头二人。
      “你从实招来,你们奶奶究竟是怎么了?”
      那丫头哭着说道:“如今三少爷宠爱一个姨娘,姓檀名香的。她原本是市井出身,又温柔妩媚,惯会谄媚奉承。少爷宠着,老爷太太也被她蒙蔽。她表面上做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暗里竟是欺负着我们奶奶。奶奶身子入了秋就不好,是要吃燕窝补的。可她却克扣着月例,更是让下人们将燕窝换成不值钱的雪耳。这也罢了,可三爷在外头吃酒赌钱,檀氏也是骄奢得很,奶奶只得让奴才偷偷变卖了嫁妆,才能让三房的日子过下去,不惹老爷太太忧心。”
      殊凤听了原委,很是心疼思贞,她原不是那种温软性子,可见是那檀氏太有手段。当年嫁妆一事就让她对这四姑娘很是愧疚,如今见她这样苦,更是心中大不是滋味。她拿了一些体己银子,命这丫头带回去,并同四姑娘传话,再有难处只管到当铺中来留下话儿。
      又过了几日,曾府来人通传,说是盛家来了人问三奶奶安好。来人正是殊凤,她身份微妙,曾家也不必大张旗鼓地款待,却也得礼遇着。她进了门,先到了正厅同曾太太说话。言谈间她几次关切思贞,也未见那曾夫人有什么异象,殊凤暗暗松下一口气,可见她并非是暗暗算计,只不过是脂油蒙了心——太糊涂罢了。
      殊凤带了厚礼来,曾夫人很是高兴,特别是那一色雍正碧玉釉的年窑茶器,更是上品。
      殊凤又到了三房,探视病中卧床的思贞,她有些愧疚,只是到了窗前,隔着窗纱看了看她。思贞果然更瘦弱了,气色也很是不好,面色蜡黄着,神气也抑郁了许多。殊凤将上好的一品南洋血燕与几色江南贡缎等交予了那日她的侍女,便悄悄径自往东厢房去了。
      一到门外,便与一个穿着杨妃色绣芍药长夹袄的美艳女子几乎撞个满怀。那女子满头珠翠、唇点绛红,殊凤心下有了大概,她笑道:“您可是檀姨娘?”
      那女子有些诧异,似是不耐烦地很,道:“这是三房内院,您若是客人,想必走错了罢。”
      榴花道:“这是盛公的如夫人。”
      檀香眉心微动,仍是骄傲得很:“哦,奶奶在正房住着。”说罢便打算出去。
      殊凤仍是微笑着:“今儿我来,正是想同姨娘说说话儿。早就听闻,檀姨娘聪明文雅,正想领略您的风度。”
      檀氏有些慌张:“不必了,我还有事。”
      殊凤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姨娘的事。”她手上带了三个多宝赤金戒指,一用力,檀香便痛得倒吸一口气。
      她一把撂开林氏的手,道;“好,你要说什么,就在这儿说罢。”
      林氏道:“外头站着,难免不清净,不如咱们到房里说去,可好?”
      檀氏一梗:“好。”她仰着头,仿佛在说:看你能奈我何。
      入了房内,殊凤留心打量了一番,果然一应陈设都比思贞房内好了不止一分。殊凤也不同她客气,只是径自坐了。
      “听闻,檀姨娘很得少爷宠爱呢。”
      檀氏勾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这是我曾家家事,不知您如何得知。”
      “檀香,好个别致的名字。”
      殊凤掩帕一笑:“檀,可真是个少见的姓氏,文雅,又很好听。济城可就只有这一家檀姓,就在……哦,在城东城墙脚下那条街上从北数第七家铺子,檀家茶馆,可是姨娘母家?”
      檀氏道:“那又如何,你竟然在背后打探我的家世?怎么,我出身良家,可是让您失望了?”
      殊凤无视她的无礼,悠悠道:“可巧,咱们不光是一样的人,出身也相似。济城就这么大,谁家有本难念的经,做生意的可是最知道。”
      她拨弄着受伤的戒指,看着檀氏渐渐不复嚣张气焰,却仍是柔和道:“唉,檀家原本也是小康之家,怎奈这老板深陷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所以,姑娘才无奈被退了婚约,成了姨娘。想来这些年,三房入不敷出,也是您半哄半骗,贴补了娘家不少罢?”
      檀氏仍是嘴硬:“您是亲眼瞧见,还是看了什么账目,空口白牙的攀诬,我可不认!”
      殊凤道:“我理家许多年,账目上的手脚,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这是曾家,不是盛家,我自然没这资格去查问,也不想多事,为曾家太太徒增烦恼。我,市井出身,可巧家里头姑舅哥哥就是那放印子钱的。”
      檀氏一听便慌了神,她猛得站起来,指着林氏道:“你们要做什么?”
      林氏将她的手指压下,道:“姨娘真是可怜,高利贷利滚利,令尊欠下的更是不小的一笔钱,一时半日,如何还得清呢?可惜呀,我那哥哥却没什么好耐性,就在方才,请了令尊到家里头做客呢。”
      檀氏登时慌了神,她几乎带着哭腔问道:“你要做什么?我父亲他身子不好,你若是敢用私刑,我和少爷不会放过你们,官府也不会!”
      “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闹到金銮殿上去,也是令堂的不是。若是少爷有本事,大可闹上一闹,横竖瞒不过老爷太太,曾家别想安宁就是了。再者说,这一回不过是做客,姨娘又慌张什么。”
      “你要我做什么?”
      “我?我不过是个深宅大院的妾侍,一生所求,不过家宅平安罢了。尊敬正室,侍奉夫君,恪守本分。”她将本分咬得很重。
      “自然了,少爷喜爱谁,我也管不着,不过这暗地里欺负人折辱人,搬弄是非,煽风点火的人,从此也应当收敛些,好好儿想想如何伺候主母。”
      她缓缓起身,不顾檀氏已经红涨的面庞与紧攥的拳头。
      “若是家父想着出城探亲访友,还是好生在家安安生生呆着罢。从今儿起,您家外头,总也有人看着。防着那杀人放火的不是?”
      檀氏软软倒在地上,殊凤迈出了门槛,静静看着思贞紧掩的房门。
      思贞,望你从此不再软弱,做个真正的盛家女儿。
      晚上殊凤回府,又到了太太房中回话。思贞一切都好,只是有些小恙,她未打扰,只是送了些补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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