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北子长安

1、被卖

　　我靠在这扇破烂不堪的门上。
　　闹市上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见到我所念之人，只有两个衣不蔽体的小女孩蹲在我脚边，用树枝在泥土上勾勾画画，不时抬头，故作沉思，学着我眺望远方。
　　“承姐儿，又在等林家公子哥呢！”隔家杨婶挎个篮子，丝毫不遮掩话中的嘲讽。
　　我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当年我爹从稳婆手里接过我时，满怀期待地掀开破褥子，却差点儿没把我摔死在地上。为了要个儿子，他便给我取了个乳名叫“承姐儿”，寓意能有个小子子承父业，然后又连着生了两个，结果都是姑娘。花了几文钱问了街头算命的瞎子，说是他这辈子命中无子，只有闺女，还说要是娘再怀一个，也不是儿子；即使是儿子，也生不下来；即使生下来了，也养不大；即使养大了，也是个傻子。总之，他这一脉是肯定会断的，爹这才放弃了生儿子的念头。
　　我低下脑袋，把玩着手指。
　　杨婶见我不想理她，哼了一声，扭着肥硕的腰，把篮子往肩上硬拽了拽，嘴里嘀咕着“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迈着小短腿回家了。
　　狐狸精？你家小子整天守在我家门口，近二百斤却还没有我高的身子挡了我家的生意不说，还喜欢把五官被挤在一起的油腻的脸伸到我面前乐呵呵地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媳妇。于是有一天，我没忍住，扇了他一巴掌，他就哭着跑回家告状，从此杨婶便将我“狐狸精”的名号传播甚远。我到现在都觉得，当初没抡起斧子砍死他已经很仁慈了。
　　“姐，姐，林公子来了。”小妹摇着我的手臂，指着走来的一群人。
　　我赶忙站好，理理洗得发白的衣裳，调整呼吸，跑到街头，眼睁睁地瞧着那个人向我这边走来。嗯，看了这么多年的脸还是看不腻，真觉得自己对他的爱比得过任何人，他不娶我，天理难容。当然，这只是幻想。他是京中最有名的如意酒楼掌柜的独子，而我，是住在大街拐角处垃圾堆旁的一个穷木匠家的女儿，他若娶我，天理不存。
　　他经过我身旁时，没分给我一个眼神，只专注地讨身边女子的开心。等他走远了，留下一阵香气，我深吸一口，没错，熟悉的香粉味儿，看来他又找了个青楼的人。不过没事，这并不妨碍我观赏他白嫩嫩的脸。
　　“你又在这偷懒！”我正沉浸在林公子的美貌中不能自拔，一声怒吼传来，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我那个穷爹回来了，一股窜鼻的酒味迎面而来，瞅瞅，又拿着娘藏起来的首饰换酒喝去了。每每这时候，他总会打我们四个解气，两个妹妹躲在我身后，不敢看他。我倒是习惯了，大不了身上再多几条伤痕，可娘重病在床，妹妹们又太小，禁不起打，只能由我壮着胆，扒拉过一根棍子，趁他不注意，“啪”地打在他脑袋上，等第二天酒醒了，就说是他没注意，自个儿绊了一跤。还好我家门前有一级不怎么明显的小台阶，也就蒙过去了。
　　可他今天却没有喝得烂醉，嘴里还哼着一支小曲。我正准备把棍子抡上去，他突然一回头，迎面接住，一条红印爬在他脸的正中央。这下好了，人没晕，酒全醒了。
　　沈老汉瞪着我，想说话，却被我气得说不出来。我只能尴尬地笑笑，说着连我三岁小妹都不会相信的谎话：“爹，我最近正靠抡棍子来练习臂力，以后好帮你砍树。”
　　可……可偏偏他就信了……
　　沈老汉点了点头，算是表扬我，就转身进了家门。两个妹妹一左一右，拉着我的袖子跟着迈过了门槛，突然，他又是一回头，吓得小丫头们“噌”地站得异常端正。
　　沈老汉对妹妹们的行为很满意，一手摸着他少得可怜的胡子，一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对我说：“今儿晚上开开荤，你去买点肉回来。”
　　天知道，他哪来这么多钱，我也没管那么多，有肉吃，比什么事都重要。
　　可后来，当我知道我被他卖到青楼，而买肉钱正是他卖女钱的一部分时，我真想抡起斧子灭了他。
　　沈老汉还是有点良心的，卖我之前，就跟老鸨说好了，只卖艺不卖身，而且不给做小老婆，老鸨一口答应，只是我进了这楼，至于卖什么做不做，那只能由老鸨说得算了。
　　我要去的青楼离我家那条街十万八丈里远，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夜淮楼。瞧这名字取的，不俗，却又让人一听，就知道这做的是什么买卖。
　　老鸨姓赵，叫赵牡丹，四十来岁，厚得可以用来砌墙的胭脂水粉盖住了满脸的皱纹。青楼里的姑娘们为了讨好她，称她“牡丹姐”，而她也很不要脸地接受了。赵牡丹靠着这些年挣得钱养了一个小白脸，整天顶着一张求欲不满的脸堆着笑从老爷公子哥的手里挖过来钱，如今，也是顶着这样的脸，让我站着，然后坐在我对面。
　　“你就是沈老汉的闺女？”
　　“是。”
　　“叫什么名字？沈玉？”
　　“不是沈玉，是沈妤，婕妤的妤。”
　　“名字不错，你爹起的？”
　　“街头算命瞎子起的。”
　　“为啥起这个名字？”
　　“他说我命贵，将来最起码能给皇上当个婕妤。”
　　“哎哟，那命贵的你都来我们这了，看来这瞎子是胡说的。”赵牡丹瞅着我，发出母猪一般的笑声。
　　我从来不管瞎子说的对不对，在我看来，人这辈子吃饱了挣得了钱，才是最幸福的。
　　“你多大了？”
　　“十七。”
　　“你爹求我说，让你卖艺不卖身不做小，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心甘情愿地答应。”
　　呵，我就知道，她只是口头随便答应了沈老汉那个脑子不够使的。
　　“我会跳舞。”
　　“我们这会跳舞的姑娘多了去了，也个个都服侍老爷们，那你凭什么不卖不做。”
　　“因为我会这儿的姑娘们不会的舞啊。”我俯下身子，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还笑眯眯地挑着眼角，作出一副诱惑人的样子。
　　赵牡丹愣了半晌，缓过神，而我已像先前一般直起身子，规规矩矩地站着，她看着我笑：“真不愧是沈妤啊，你可真对得起你这个‘狐狸精’的名号。”
　　哟，都传到这儿来了，不得不说杨婶的人缘可真是太好了。
　　“我曾经跟着我爹到北疆做过生意，时间一长，就学会了那边的舞蹈，跟我们中原的绝对不一样。牡丹姐，我沈妤向您保证，‘狐狸精’这个名号，不止是我的脸对得起，我的舞蹈照样对得起。”
　　赵牡丹来了兴趣：“行啊，你在这儿给我跳一遍，我若是满意了，就答应你的条件。”
　　“现在不行。”我摇了摇头：“衣服和首饰都没有，舞蹈便没了感觉。”
　　“你要什么样的？”
　　“这些在中原都买不到。这样，给我点钱，我自己做，三天，等三天后做好了，我立马跳给您看。”
　　赵牡丹心疼钱，但被我之前说的话所动摇，就给了我点碎银子：“你说话算话，我会找人盯着你的。”
　　“您放心，我沈妤做人向来诚实。”
　　嗯，我现在已经练成了说谎话不变脸色的本领。
　　三天后。
　　我穿着制作好的衣服首饰站在赵牡丹面前，令她一时间端着杯子忘了喝水：“你要……穿着这身衣裳跳舞？”
　　“嗯，没错。”为了挣钱包养林家公子，我豁出去了。
　　“你这露胳膊露腿的不说，连肚子都露了出来，跟光穿个肚兜有什么区别，手腕脚腕还挂着铃铛，一动就响，跟骡子驴马一个样。简直是伤风败俗。”
　　“做这一行的，本就是伤风败俗，还怕什么？牡丹姐，这男人嘛，就喜欢这样的舞，我再向您保证一次，我这舞一跳，您赚的钱怕是要翻上几番。”
　　赵牡丹勉强点头，示意我开始。
　　然后……
　　然后我就被安排到了一间布置特别好的屋子里，还派了一个小丫头服侍我，吃的穿的皆是上等，待遇仅次于花魁。
　　赵牡丹见我舞跳得好，给我起了个名，就叫“妩娘”。
　　嗯，简单大气，挺符合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