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爱》陆利

1、花非花，雾非雾－－李师师

　　打小时候起，我便知道自己的容貌，从邻家女孩紧蹙的眉头里，从骑马少年的目不转睛里。嬷嬷说我低眉敛首，有种与众不同的温婉不张扬的美。其实我也想娇纵放任，可是在父亲罪死狱中后，在无数个辗转街头流落的日子里，我学会了压抑内心，学会了放低姿态，学会了窥人心思，因为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在乎自己能够活下去。
　　一箪食，一瓢饮的简单日子似乎渐行渐远。在我名满汴京之后，衣食无忧。甚至王孙公子为博我一笑，会争先恐后地送来金钿宝钗。灿烂的黄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溢彩的各色宝石辉映成趣。而我只是淡淡地对他们微笑，不卑不亢。自然我也会挟菜劝酒，席中弹奏一曲。而这些人终究是听不出我曲调背后的强颜承欢。他们只会在我伤心时拍手叫好，只会在我冷冷眼光里猥亵地笑。
　　除了一个人，美成。我不知道是否南方人特别细腻与多情，只是我还是就这么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他喜欢吟笺赋笔，而我则心甘情愿地在旁磨墨焚香。在我眼中，他是温润的瓷器，安静却又矜贵；而我则愿意默默地凝伫。他盛赞我的双眸清炯，继而亲吻我绯红的脸颊；我沉沉地睡去，心中感到踏实的安稳。雨肥梅子的季节，他陪我去小桥外看新绿溅溅；鸟雀呼晴的时刻，他指给我看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尽管他已经老了，老的无法给我再多的温情。凭栏等他的日子里，一帘风絮；而没有他的院落，竟然变得那么冷清令人断肠。
　　可是在等待的日子里，我又遇上了另外一个男子。他比美成年轻，有着北方人特有的大气。他的神情安详，他的姿态高贵。尽管身着普通的富家锦衣，而他的气势却是一直逼人心底。他不似美成温柔多情，但是他有着美成不及的细致周全。我想我不是喜欢他的出手阔绰，而是喜欢他的气势，喜欢他的描金体，喜欢他的工笔画，喜欢他细心地让我唤他十一郎。十一郎，十一郎，他是如此的有才情，又肯为我这样的一个女子用心。他只送我玉，玉簪、玉钗、玉佩。他说唯有玉才与我的气质相符；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他喜欢我穿裁剪冰绡的裙子，打叠数重，让我冷淡燕脂匀注。他说我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简直会羞杀蕊珠宫女。
　　唐人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而我不是，这两个男子，我都喜欢，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而女人就不可以鱼与熊掌兼得？我喜欢美成，也爱十一郎。我好想能够一辈子拥有这样的温柔绻卷。急管繁弦，单衣试酒，钗钿堕处更遗香泽。那个风寒露重的夜晚，我为美成调筝。小婢奔了进来，说十一郎到访。猝不及防间，美成惶惶地躲入床底。我的心兀自怦怦急跳时，闻到了一阵清香。十一郎大步迈入，手中捧着黄澄澄的橙子。他说刚得了新进贡的橙子，想着我喜欢，便迫不及待地送了来。暖流，顷刻间充盈了我的心房。我承认，那一瞬间，我真的忘了美成。并州的刀如水般清洌，吴地的盐比雪还要洁白。我小心地切开橙子，沾上吴盐，送到心上人的嘴边。他热切地看着我，间或咳嗽。原来他抱恙在身，只是一想起我，便忘了一切。锦帏初温，兽香不断，我低低地问他“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我的心里藏着两个男人，但我却没有想到男人的心胸比我还狭窄，十一郎竟然会容不下美成。一纸贬书，君命难违。我还是爱着美成的，哪个我都不忍割舍。于是不顾十一郎，我只身为美成践行。他说今后唯有望人在天北了，沉思前事，只有恨堆积。当酒趁哀弦，灯映离席，我酩酊大醉，泣不成声。或许十一郎看出了我的郁郁心结，他终究还是为了我豁达。不久之后便召回了美成。也许我活着，就是为了和这两个男子纠缠。
　　爱情在国仇面前不堪一击。我不过是个平凡的想获得爱情的女子，只是想长久留住身边幸福的女子。我哪里懂得军国大事，哪里懂得红颜祸水。我所欣慰的是美成在金兵入关前已离逝；我所痛心的是十一郎午夜醒来的长吁。
　　我却是不怕的，怕也没有用。想要留的终究留不住，不想要的挡也挡不住。我非花，亦非雾。我所知晓的是爱情曾像春梦一般来到过我身边，只是爱情虽美也易逝，就像清晨醒来，急切地找寻的朝云终无觅处。
　　独伴青灯黄卷的迟暮美人，在意的是曾经拥有过的快乐日子，那两份真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