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边塞鼓 ...
-
塞北的寒风呜咽，卷起大片的雪砸在城墙上。刚刚入春的天气丝毫没有暖意，透着刺到骨子里的凉意。
聂青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的西凉军。长蛇横行，绵延千里，举目所见之处，皆着黑甲。雪落在敌军身上，像黑夜里绽开的白花。
聂青叹了口气，这白花若是红花便好了。
围城的第七天，幽州城里的粮食耗尽了。援军迟迟未到，聂青带着守军突围了几次，也都是无功而返。
城，不知还能再守得几天。
对面西凉的首领是号称战必胜，攻必克的李继泽。
李继泽看到聂青站在城上，和左右说了两句，弯弓搭箭向城楼射来。箭矢破空，一头扎在城墙之上，深入几许，箭尾仍在微微颤动。西凉军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聂青拔下箭，把上面扎着的纸拿下来。是用汉文写的几个字，西凉人的汉字写的不好，歪歪扭扭地还不及梁朝书院里的蒙童。
“降，封将。不降，屠。”
聂青看完，把信揉成一团，连着箭扔进了烽火台里。想了想，唤左右也取来笔墨。
西凉军军纪严明，一字排开，如蛇盘踞。军前树一红旗，随着风吹得作响，像黑蛇吐信，令人生畏。
这边西凉军正整备开伙，听得对面梁军喝彩，只见聂青搭弓如满月，箭射似流星，正中西凉军的军旗，把红舌射了个对穿。黑蛇顿时乱了阵脚，李继泽喝令各军戒备，自己捡起聂青的回复。
信上就一个字。
“不。”
幽州城门缓缓打开，聂青骑着战马冲在最前面。疾风吹起他的鬓发，被雪染的有些发白，南征北战到如今，他的盔甲上满是干涸的血迹。
聂青在西凉军前停下，身后排列着大梁的步兵，凡幽城中身高过车轮的男子都在这了。梁军战甲色白，素来被称为白虎军。
“我大梁子民，宁死不降。”聂青把剑高举，骑在马上原地绕行。
“我大梁子民，宁死不降。”身后爆发出梁军的吼声。
“宁死不降。”
长蛇已动，白虎下山。
两军终于撞到了一起。风霜更劲，压住了擂鼓之声。
战马携着巨大的冲力冲进梁军阵中，将战阵冲散，但梁军将士此战皆抱着必死之心，丝毫不乱，西凉骑兵一进阵中便寸步难行。
不断有马腿被砍断，骑兵被拉下马来，蛇与虎在搏命厮杀。
“杀”
另一队西凉军从虎翼袭来，成合围之势，梁军左右受敌。一时漫山遍野，皆是西凉军的黑甲。
“聂青，还不下马速速就擒。”西凉军中冒出一洪厚之声。西凉军随之大喊，”下马就擒”“下马就擒”
“呸，我聂青随先帝征战多年，平南蛮，灭西楚。封为大梁上将，怎会降服于你这西夷蛮邦。”聂青手起剑落，砍倒冲来的一黑甲兵士，“莫再多言，纳命来。”
风声中传来玉门关外的羌笛声，伴着风霜染出悲壮之色。西凉的铁骑愈来愈多，每个梁军的白甲都被鲜血染红，开出妖艳的红花。
聂青骑着马在西凉阵中杀了个对穿，搅得战阵七零八落，李继泽不得已命人将他团团围住。
聂青刚才单骑冲锋，砍瓜切菜般冲入西凉骑兵之中，待再冲一次，已然被众人困住。战马没有冲刺的距离，左右变换了几次方向，始终摆脱不了追兵，聂青心知今天自己势必要交代在这里。
他双腿一夹战马，战马似乎也明白主人心意，前腿离地，人和马同时仰天长啸。突然加速向中军前进，眼前是来势汹汹的敌将，聂青微微侧身让过斧兵，长剑斜向一劈，狠地将黑甲分成两半。
年纪已不复当年，腹中又空空如也，聂青打了这么久，有些脱力。恍惚间，虎口一震，长剑脱手，划过一道弧线，插在地上。
“结束了，聂青。”李继泽脱下头盔，露出年轻的脸庞，聂青也曾经这么年轻过，“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滚。”一道箭光倏地擦过李继泽的脸庞，带出一条血痕，李继泽又是惊又是怕，血一下子全冒到了头上。
“射他。给我射死他。”
“放箭。”传令官号令弓手。
聂青瞬间被弓箭射了个对穿，不断有箭射到他身上，就连马腿也被箭射中，马儿吃疼，支撑不住，将他摔下马来。聂青挣扎着爬起身，又被来箭的冲力击倒。
“竖子，爷爷在阴曹地府等你。”
乾佑七年。春，三月，幽州陷，屠城一日，生灵涂炭。
“报，涿州，幽州，莫州战事告急。”
“报，幽州沦陷，守将聂青，死。”
“报，涿州，莫州，降。”
“报，西凉军十万，自北，西两方向瀛州袭。”
顾泽苍看着前线发来的军报，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聂青和他一起在先帝麾下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战死沙场虽死得其所，但顾泽苍还是不能想象，那么一个爱喝酒爱笑，会用大手拍拍你的背的聂青，会和常人无二，也会死。
更让他头疼的，是瀛州知府。
前两日前线告急，顾泽苍请命前去支援，知府那时候还在下棋。
“大人，幽州，莫州正在被西凉军围打，在下想领一队骑兵前去驰援。”
魏缺思考了好一会，才落下一颗白子，这白子位处犄角，正好封死了自己的一片活路。魏缺有些生气，站起身不耐烦地看着顾泽苍，“陛下给我的命令只是守住瀛州。带兵驰援，哼，你倒是英雄，谁来守瀛州。”
“可是幽州，莫州一经沦陷，西凉铁骑就直接面对瀛州，到时候......”
“没有什么可是，你只要守好瀛州就可以了，堂堂镇北将军，还镇不住小小的西凉”魏缺走到桌边坐下，大口喝了一口茶，“我有些累了，顾将军请回吧。”
顾泽苍还想说话，魏缺挥挥手，家丁上来作势要赶他走。
“大人，务必请三思啊。”顾泽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将军府。
瀛州地处大梁的西北角，左右环山，地处犄角，乃兵家必争之地。前有幽州，莫州相抵，后有代州，定州作依，是梁国西北面最重要的屏障。失一州事小，失瀛州事大。瀛州一破，西凉军便再无所惧，可以一路南下，直捣上京。
镇守瀛州的正是当朝国舅镇北将军顾泽苍，顾家为陕南世家，一门三将军，跟随先帝征战多年，战功显赫。
但兵权却显然不在顾泽苍手上，本朝太【祖】重文轻武，武将不得擅自调兵，所以虎符便归瀛州知府所管。这也是为什么顾泽苍想要驰援却无兵可派的理由。
西凉的军队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大人，以我之见，西凉军一鼓作气，正是风头最胜之时。我军宜坚守不出，挫其锐气。待其气衰之时，再迎头痛击。”顾泽苍站在沙盘之前，对着魏缺说，”况且西凉远道而来，粮草必缺，待守得几日，西凉兵自退。”
魏缺手里拿着一盒蛐蛐，看他们互相争斗，也不知有没有听清顾泽苍的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一切依将军的便是。”
瀛州是燕云诸州的州府，物资粮草，武器兵甲皆为上品。顾泽苍进了中军，梁军正在努力操练。
梁国地处中原，步兵居多，马匹都是周边各国进贡，或是贸易得来，骑兵并不是很多。西凉地处边塞，盛产马匹，人人善骑，骑兵更是一大利器。但梁与西凉多年征战，也创出了一套以步兵克骑兵的战术。
现在梁军操练的便是这一战术，马场上遥遥传来蹄声，骑兵列队站在山头。战鼓声擂响。
“咚！咚！咚！”
骑兵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从山上冲将下来，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是雪是兵。马蹄顺着战鼓声哒哒作响，地面传来杂乱的震动感，千军万马压倒上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喊声像要把人淹没。
梁军步兵营丝毫没有动，等骑兵离了不到百里的距离，突然从中间分开一条道，骑兵来不及勒住马匹，直冲冲地从步兵阵中穿了过去，待再回头，已经被步兵团团围住，每个人手上拿着一杆长【枪】，顶在骑兵的要害。
这正是镇北将军顾泽苍发明的空心长【枪】阵，专门克制西凉骑兵。
为首的步兵将领喝令一声，双方收兵，回到校场上站好。看到顾泽苍从知府那边回来，把演练的任务交给身边的副将，就往顾泽苍这边跑来。
快到顾泽苍身边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头盔还没有脱，一边走一边解绳子，没想到绳子没解下来，反倒是打了个死结。
“哥，快来帮我。”顾泽苍听到弟弟叫他，看了看，心情放松了些，笑了起来。
“哥，知府那边怎么说，是打还是守”顾泽墨有些着急地问。
顾泽苍示意他别说话，拔出剑，在他下巴上一割，头盔应声落地。头盔下是一副略显稚嫩的少年面相，两颊上有些雀斑，比顾泽苍年纪小了很多。
“守。”顾泽苍收了剑，往将军府走，顾泽墨捡起头盔跟在后面，“但知府的态度还不能确定，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泽墨没再细想，“哥，我和你一起回去，叫嫂子帮我重新穿一下胄上的绳子。”
“你嫂子上个月刚生产完，你就消停些吧，别给她添乱了。”想到自己的妻儿，顾泽苍心里涌起了一丝暖意，塞北太冷了，等过一阵子时局消停些，就把他们娘俩送回江南老家。
走进将军府，顾泽苍没来得及吃饭，先将下午送来的军书一一批阅，管家顾升站在一旁，顾升是看着顾泽苍长大的，一眨眼的功夫，以前吵着要坐秋千的孩子已经成了一军之将，不由得有些恍惚。
“夫人这些天还好吧？”顾泽苍没有抬头，还是盯着前线传来的密报。
“夫人这两天身子已经无恙，倒是少爷......”顾升不敢怠慢，立马回复，”少爷恐是受不起塞北这风。”
“等过了这一阵，你就带他们回家。”说完这句，顾泽苍就拿起笔，写起了批复，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边塞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