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皆为茧》金箔

43、第 43 章

　　她想马上离开华山，不，准确的来说是离杨戬越远越好。当她发现自己仍然会为他心动时，很慌乱，慌乱过后便是逃避。
　　她想我躲他远远的还不行吗？她曾经把全部的感情都投放在他身上，结果输得一塌糊涂，血本无归。蒙上天垂怜，她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发誓一定要好好珍惜。
　　她做出了与以前不同的选择，也得到了一段新的人生，遇到了另一个人，可她再也不敢轻易交付真心，好不容易，等她确实他的确是可以托付真心的那个人时，他却失踪了甚至可能死了。有时她也想，上天是不是在耍她呢？
　　还有敖凌，他原本可以顺利继承了北海龙王之位，虽未娶妻却活得潇洒姿意。是不是因为她嫁给他，才导致他原本的人生中途夭折？

　　这促使她无论如何要找到他，否则她愧疚感会一直折磨她。

　　“等等，过来一点，把这个盒子放到正中的椅子上，然后打开。”
　　杨戬看了她一眼，严格来说，她予他是陌生的，除了当年治水时接触过几次，然而他却有一种两人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关于她的记忆发生过细微的变化。
　　最初，他以为是错觉，后来有机会了解更多的东西，知道更多关于命运的秘密，便猜她可能就是命运之外的变数。

　　寸心依言打开盒子，那座椅上立马出现了一个和本尊一模一样的杨戬。

　　“这是身外化身，现在只是一具皮囊，但只要注入我的思想和力量，就会成为另一个我。”

　　杨戬说的轻描谈写，但寸心知道有些人修炼数万年，数十万年，都未必能炼出身外化身。

　　“这事暂时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明白，我会保密。”
　　寸心不想探究杨戬为什么要告诉她这许多的秘密，她只想知道关于那方砚台的事，然后尽快离开天庭。
　　“关于那件事……”
　　“快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快则三五日就应该有消息了。”

　　寸心松了一口气，她完全没有料到杨戬在说谎。杨戬压根就没让人去查，根本不用查，他从来就不过生辰的，只有一次，三妹不知为何非要为他庆生，也没通知旁人，就师父和兄弟们来玩，哪吒却替人捎来了一份寿物。他这千多年只庆过一次生，也只收过一份礼，故而，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嫦娥。嫦娥会和敖凌失踪的事有关吗？

　　一墙之外便是被囚在此处的杨婵，她身上的法力日渐消褪，能活动的空间仅身下这块石台，虽然她身上无任何枷锁，可若想踏出这石台却难如登天。
　　寸心从外壁的小窗偷偷张望，杨婵像一朵枯萎的鲜花憔悴不堪。她还能想起她当年高举莲灯引弱水回天的壮阔画面。
　　她很想问问杨婵，三圣母，你后悔吗？

　　杨戬去囚室探望她，她自然是不理他的，直到杨戬告诉她，沉香和刘彦昌都活着，杨婵终于动了动眼角，她从杨戬眼中确认了此事，立即泪流满面。
　　“二哥，求求你，让我见见他。”
　　她终于又叫他二哥了，杨戬却高兴不起来，他真真切切感觉到，杨婵的心与他已经割裂了。他想等将来三妹一家团聚，他这个二哥就会显得多余。
　　见是肯定要让她见的，否则，他怕她撑不到可以出来的那一日。
　　“我可以让你们在梦里相见，但你不可以触碰他，否则你会有危险。”

　　寸心默默的看着这些，忽生感叹，杨婵这个样子很像一个人，那时在杨府的自己，每日最大的愿望全挂在一人身上，他就是她全部的希望。现在想来，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天奴已经死了，你怎么还不放了三圣母？”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如果放了三妹，王母娘娘迟早会知道。”
　　寸心点点头，咬了咬唇，戏谑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把王母娘娘杀了？”
　　“改天条。”杨戬的眸光如同平静的海面，一切惊涛骇浪都隐藏在海底。
　　“天庭平静上千年，众仙安逸闲适度日，王母娘娘已经把他们驯得比狗还听话，就算是你提出来也没用的，不会有人为了支持你而得罪她。”寸心摇摇头：“我父王曾经说过，官场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最凶残的地方，你要想胜出，就要比他们还要脏还要坏。”

　　寸心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杨戬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一转头，长发丝丝缕缕掠过他的脸，他不但没退开反而伸手扶住她的肩，肩头似着了火。他低下头缓缓靠近她的脸庞，羽睫低垂，呼吸撩过她的耳畔，微微有些刺痒：“一个人想要变坏是很容易的。”

　　寸心脸烫的像着火：“你过分了啊！”

　　“每个人心里都有邪恶的一面，只是大多数人都会把它关在一扇门里……”他似笑非笑：“任何一个人或一件事都可能让你打开那扇门。”

　　她看着杨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从妆束到衣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寸心沉肩抖落他的手掌，杨戬却没有拉开距离的意思，他伸出左手，食指轻触她的脸颊，好在一触即收。

　　他双眸微闪，笑意浮浅：“我现在的感觉非常好，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这么多年我被责任压着，被情义牵着，我把三界的福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我又得到了什么？我的妹妹偷偷嫁给一个凡人，连孩子都有了也没告诉我；我的兄弟不愿与我同殿为臣，处处与我做对；民众大多供奉财神，求的是功名利禄，要的是荣华富贵，这世间又有谁是真正把杨戬放在心里的呢？”

　　寸心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杨戬演技太好太入戏，还是他心里其实真是这样想的呢？

　　杨戬返回天庭后，寸心借故在人间逗留。
　　途经武城，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条会流泪的金色鲤鱼，堂堂东海八太子就被她用一串铜钱买了下来。

　　“三姐，求求你啦，这事可万万莫往外说。”

　　敖春比寸心小了近千岁，他与她照面机会不多，都是从姐姐口中得来印象，两个陌生的亲戚关系因这桩意外，凭添了不少亲近。
　　敖春外表高冷，那只是对外人，一旦两人熟络起来，他便有说不完的话……

　　寸心本打算打发了他再回天庭，不料敖春却黏人的紧，非要拉着她去苏州百花园找姐姐，他其实是对百花仙子长什么样好奇吧？
　　不料，待她们到时，却发现百花仙子的百花园已沦为废墟，屋舍倒塌，园子里盛开的鲜花被揉凌的不成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敖春大声喊：“四姐，四姐，你在哪里？”
　　寸心拍了他一下：“别叫了，傻子也看的出，百花仙子遭遇了不测。”
　　“怎么办？”
　　“我会立刻将这件事上报天庭。”寸心凝重的说：“敖春，你马上回东海，看看四姐有没有回去？”
　　“哦，好。”敖春慌慌张张应着，转身便跑。

　　寸心直接到了瑶池觐见王母娘娘，报告百花仙子及众花仙失踪一事，王母让她传令杨戬，命他彻查此事。
　　这事本就该他查办，但不知为何，寸心传达这道命令时，在杨戬脸上看到了一丝异样。

　　他似漫不经心道：“此事你以为如何？”
　　寸心愣了愣：“百花折而不枯，说明百花仙子性命当是无虞，只要她活着，以哮天犬的追踪术，当不难找到。”顿了顿，又轻声道：“不知百花仙子得罪了何人，遭此大劫？”
　　杨戬右手拇指摩擦扇柄，慢道：“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此事我自会着手，你先下去吧。”
　　寸心弯腰执礼，转身离开。出了真君神殿的大门，她突然回头，发现他仍然看着她，眸光晦测莫深。

　　难道这件事是杨戬所为？
　　寸心在房间来回踱步，被自己这个猜想折磨的夜不能昧。他究竟要做什么？如果真是他囚禁了百花，那四姐会不会受牵连？

　　隔日下了早班，见敖春已在门外等候。
　　“三姐姐，我姐没事，她已经回去了。”敖春一身青花瓷纹长衫，一改以前武生形象。
　　“你有没有将百花园所见告诉她？”寸心急切的问。
　　“有。我姐说此事很有可能是杨戬所为，她要我转告你，万事小心。”

　　寸心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敖春又唠叨的说了很久才被她赶了回去，临去时还频频回首，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寸心送他出了南天门便赶去真君神殿，她并没有入内，悄然站在一根石柱后。不久，便见杨戬一人匆匆离去。又过了一刻，见哮天犬一脸丧气，无精打采的出来趴在栏外。

　　这时，寸心悄然出现，左手微晃，便现一食盒。哮天犬成精多年，却一直保有狗的习惯，尤其喜欢啃排骨。
　　“你干嘛？”见寸心走近，哮天犬掀了一下眼皮，最近很多事主人都不告诉他，也不许他跟，哮天犬很不开心。

　　寸心拿骨头逗他，可是问来问去也没有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她有些气馁。哮天犬这死狗似乎和自己犯冲，每次问他事儿最后都讨不了好，她哼了一声：“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杨戬！”

　　“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是不会告诉你的。”哮天犬冲着寸心后背大喊。

　　寸心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其实她心底也是认同哮天犬此言的。既然无处着手，便只能先放上一放，恰临时接到一件活，她要帮八妹办件私事，去篷莱仙岛一趟。

　　三日后，寸心回到天庭，收到的第一消息便是东海四公主被杀。这件事是嫦娥告诉她的，嫦娥说此事乃亲眼所见。

　　“仙子可是要为家姐申冤？”寸心嘴唇哆嗦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本以为这事不会发生了。

　　“对。四公主是我的好友，我绝不会让她白白牺牲。”嫦娥看了寸心一眼，接着道：“三公主可与我一同出面告御状，定可扳倒杨戬。”

　　“假如王母娘娘非要保他呢？

　　寸心想起当年孙悟空抢龙宫闹地府，东海与阎君上奏请玉帝出兵，不料，转眼就是一道升官的圣旨。想让天庭为四公主一条命贬王母娘娘的人，根本不可能。

　　“我们还可以请佛门的人帮忙。”嫦娥忙道。

　　“猪八戒？”寸心知道，嫦娥能唆摆的人肯定是他，毕竟他可是很迷恋嫦娥的。

　　“嗯。”嫦娥脸上有一丝不自然。

　　杨戬回到真君神殿，刚进门便察觉一道杀气，他侧身躲过，一道剑光狠狠钉入旁边的柱子，那是一柄寒气逼人的玄铁剑。

　　“是你。”
　　紧接着第二柄宝剑直逼面门，杨戬看清刺客，没有还手，也没有再闪避。剑光便停在他眉间一寸之外。

　　有那么一秒寸心真的很想刺下去，但终究没有那么做，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四姐终会救回来？还是因为自知法力武功都不及他会徒劳无功？她对自己极其失望。

　　“我此生最后悔的就是救过你。”
　　如果没有在弱水中救杨戬就好了，也许四公主就不会有此生死劫，三圣母也不会被压华山，刘彦昌不会死，百花仙子不会失踪……

　　语言如钢刀刮骨，杨戬脸上瞬间深沉。
　　“我也是为了改天条，为了三界苍生。”

　　“是吗？如果大爱是要靠别人的血肉、生命、幸福、自由来换，不要也罢！”寸心几乎是用吼的，这种疑惑一直藏在她心里，直到现在说出来，轻松了很多。

　　“杨戬，你扪心自问，你做的所有事真的仅仅是出于改天条？你杀死四姐、囚禁百花，就没有一点别的原因？你杀死刘彦昌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就没有气愤他抢走你三妹的心？你把杨婵压在华山下，就没有一点嫉妒她过的比你幸福吗？”

　　“我……没有。”

　　杨戬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的，寸心冷哼一声。杨戬这人，她很了解。他心里追求完美的道德情操，对自己要求的很高，然而事实上，没有谁能做完美的圣人，压抑人性太厉害的结果，就是走向另一个极端。

　　“告诉你吧，嫦娥已经准备要到玉帝面前参你，你有什么话就对她说吧。”寸心讲完，拂袖而去，到门口又停下。

　　“你最好照顾好我四姐，她若有什么差池，你就完了。”

　　寸心没有回头，大步消失在门外。杨戬思忖着，他倒不怕嫦娥参的，王母娘娘的影响力一直在扩大。只是，寸心是怎么知道四公主的事？难道是哮天犬说漏了嘴？

　　门外，趴伏在柱子边的哮天犬打了个喷嚏。

　　“哮天犬。”

　　哮天犬对于主人的召唤从来就是随传随道，他见杨戬脸色不佳、沉默不语，心里十分害怕。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到了天庭，主人是愈发不爱说话，也不会笑。

　　“你都告诉了她什么？”

　　“她？哪个她？……”哮天犬看了杨戬一眼：“是敖寸心吗？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啊！主人，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向她透露什么……”

　　看来是嫦娥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嫦娥是目击证人。很显然，她是准备联合四海一同参他，这事并不难办，但却很麻烦。杨戬略一沉呤，吩咐哮天犬道：“哮天犬，你马上去一趟降妖司告诉敖寸心，就说已经查出来那方砚是嫦娥所赠。”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