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相惜》顾晚衣

1、江南可采莲（1）

　　楔子
　　“启禀陛下，栖辰宫的宁大妃今日寅时，仙去了。”
　　手微微一抖，洒出些许不听话的茶水，他的表情有几分迷茫，像是一时没有听清身边内侍说的话。长生殿内是一片令人发苦的死寂，年轻的帝王大约是被时间凝成了雕像，在清晨的微光里久久伫立。
　　“她……还是死了啊……”
　　没有猜忌怀疑，没有凌辱虐待，只是她不想活，不要了这条命，便枯死在这厚重的宫门之内。
　　药石无医。
　　他坐回去，食指微屈抵着下巴，望着殿门发呆。
　　死了便死了，不过一个不懂事女人。
　　就是有点了无生趣的疼。
　　“以正夫人之礼，厚葬了吧。就葬在孤的陵寝里，追封谨宸夫人。”
　　内侍微微一愣，唱了喏退下。
　　我予你身后无限荣光，而你合该与我同寝万世。
　　放下茶盏，他沉吟半晌，还是摆驾栖辰宫。
　　她生前，他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死后见见总是无妨的。
　　栖辰宫是她的囚笼，也是她的坟墓。
　　这坟墓可是豪华极了，尽管冷得像冰窖，他这样想。
　　她的尸身还没有抬走，仍旧放在床榻之上，宫人们已为她梳洗穿戴完毕，只未着妆。
　　他静静站在床榻边看着她，有多久没见她这样乖顺而无防备地闭着眼睛的样子了？
　　面色白了点，连点血色都没有，定是又怄气不肯好好吃饭了，宫人们太不负责。好像同上次见到比起来，又瘦了许多，原本就没有多少肉，缠绵病榻这么久，都快瘦成了皮包骨头。
　　嫁过来时，也是个玉似的妙人，如今却连颜色都褪了个干净，是苦了她了。
　　“照顾大妃的宫人是哪几个？”
　　跪了一排惶恐的面孔。
　　战战兢兢的刁奴。
　　“全部杖毙。”
　　随侍的内侍小心翼翼上前，把一块莹润剔透的玉佩呈上前：“陛下，宁大妃的手中紧握着这物什，奴才好不容易才拿下来的，您看？”
　　他接过来仔细打量，这原本就是他的东西，被人拿在手中把玩久了，摩挲得愈发温厚平和。玉佩上头沁了几滴艳艳的红，想来是她气血上涌时咳出来的。
　　真是傻得有些惹人怜了，不愿再见他的面，把这玉佩也丢了便是，不过一个玩物而已，何至于……
　　紧了紧拳头，他苍白着脸色转身回宫。
　　别看了，她死了，再看也不会活过来。
　　切勿相惜，侯门从来都不该有什么真情，付出一两分假意就已足够。
　　宁惜，你可听见了？

　　第一章
　　江南可采莲（1）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宁惜就生长在风水含情的江南水乡，因而也生了副岁月静好的甜软模样。她生自一个大户人家，祖上三代都是经商之人，独独出了她父亲一个入了仕途，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巡盐御史。
　　宁惜自小就是被大人们宠惯了的，偏生没有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那般骄纵，性子也同长相一般温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若她从未遇到过祁盛，她的人生本该无比顺遂，嫁一个疼她宠她的男子，为丈夫洗手做羹，育一双可爱的儿女，过上让人羡慕的闲散日子。她温柔的性子最是适合相夫教子，大户人家带出来的家教让她能够持家安宅。
　　只是如果罢了。
　　她于一场盛世欢腾中与他相遇，万家灯火，独他一盏孤绝而耀眼。
　　上元佳节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宁惜也换了一身新做的藕色罗裙，挽了个略带俏皮的发髻，提了灯便同丫鬟出了门。出门前，宁老爷还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她乖顺应下，便急急忙忙跑了，生怕父亲反悔。
　　依照旧俗，上元节这日，未出嫁的小姐们都要去长平河边放一盏河灯许愿的，宁惜也不例外。只是她没有什么想要同上天祈求的，她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的生活中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至于姻缘一事，她也无意，只觉得缘分到了便好，不必强求。
　　宁惜握着笔便发起了愣，也不知该下笔写点什么，商肆门口的灯火映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更似玉一般莹白。宁惜算不上什么绝世美人，但她生得极白，带上姑娘家的几分丰润，看相的人都说是个大富大贵的命，只她太爷爷摇头，也不知老爷子有个什么高见。她是标准的杏眼，发愣的时候瞪得圆圆的，微抿了抿唇，唇角两侧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让人总想拿笔杆去戳一戳。
　　丫鬟郑袖看她兀自发起了愣，有些好笑地推了她一把：“小姐，你愣着做什么，是在想哪家的俊俏公子不成？”
　　宁惜被她一撞回过神来，轻笑一声拿笔杆敲了敲脑袋。
　　“我不知道写什么才好，今年继续给爹娘求平安吗？”
　　宿宿在一旁也跟着笑了起来：“哪有小姐你这样的，都这个年纪了，还不替自己求段姻缘吗？”
　　“这种事哪里是能求来的。”宁惜偏了偏头，却见灯影幢幢向她涌来，“这是怎么了？”
　　是提了灯的少女和顽童自桥上经过，挤到了宁惜身边。水乡的路本就窄小，宁惜拿着笔小心翼翼地躲开，生怕被欢腾的人群冲散。
　　许是天意吧，一道玄色身影经过，放在小台子上的砚台翻了，正好打在了宁惜的罗裙之上。
　　她惊呼一声，握着笔一时没了办法，女儿家面皮薄，何况又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裙上一大块墨迹很是惹眼，宁惜涨红了脸，低下头，指骨都有些泛白。
　　郑袖和宿宿正要带她回去，一只指节修长白净的手伸到了她们面前，讨要东西的手势。
　　宁惜怔了怔，抬脸看去，正对上一双带了笑的眼睛，落了上元节满城的灯火。
　　那青年接了宁惜手中的笔，请丫鬟扶她到了人稍少一些的地方站着：“还请两位姑娘帮忙拉扯一下你家小姐的衣裙。”
　　几个人虽不明就里，但宁惜仍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得罪了。”
　　他告了声罪，执笔蹲下身子，就着被弄脏了的墨迹画了些枝叶，行云流水一般点了副墨梅上去。
　　收了笔，众人低头看去，藕色罗裙之上幽幽盛开了几枝寒梅，合着冷香立在灯影里，反倒给宁惜的娇俏添了几分不可亵玩的意味。
　　“多谢公子为我解围。”宁惜连忙对他行了个礼，低了头不敢看他。
　　那公子也是极好的涵养，拱了拱手向她道歉：“姑娘哪儿的话，这事本就是我的小厮没看好路，这才如此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不怪罪才是。”
　　宁惜摇了摇头，依旧温声答他：“只是无心之失罢了，人多杂乱，难免的事，公子不必介意。”
　　那绵软的声线混着河中船只传来的丝竹声，落入他耳中，有些甜丝丝的，一直以来都没有听过这样亲切的语声。他忍不住抬脸看她，多打量了一阵，看她眼睫在面上的投影，竟是格外可爱的感觉。
　　“在下成棋，可有幸邀姑娘同游佳节？”
　　不待宁惜说话，宿宿已经挡在了她身前，带着几分警惕瞪他：“公子这样贸然约我家小姐，有些不妥吧？”
　　宁惜抬了抬手，示意宿宿不要多说，尔后扯了扯唇角，依旧是一团和气的模样：“既然公子这样相邀，宁惜便恭敬不如从命。”
　　祁盛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开口问她：“姑娘的丫头认为在下是个歹人，心怀不轨，姑娘却很是大胆，不怕么？”
　　“公子怎么问这样的话呢？”宁惜倒是有些讶异地看他，眼中也生出几分疑惑来，“公子即是肯为我解围，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不然何必同我搭理。”
　　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只是宁惜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并无杂念而已。
　　祁盛笑了几声，让开了身子跟在她身侧，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听不到宁惜说话，又不显得过分亲近。
　　宁惜拍了拍宿宿的手背，算是安慰她一心护主却被泼了一桶凉水。而事实上，宁惜也知道这样有些不妥，对方毕竟是素昧平生的陌生男子，但她止不住心生亲近。
　　“我听公子说话的语气，似乎不是苏城人，倒像是北地来的。”
　　祁盛弯了眼睫看她，心想这丫头倒还是比较机灵，这会儿回过神来也开始套他的话了。

作者有话说

　　龟速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