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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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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的上午,唐沁又回到了学校。
在这之前,周淼依然像往常一样走到菜市场,鱼肉带着唾沫的腥味,人群的脸依然演绎着各种情绪。菜摊上还是没有唐沁家的那摊。那天之后,唐沁的电话就关机,她去了唐沁的教室,班主任告诉她,唐沁生病请假;她也去了她家里,破旧的大门紧紧地关着,唐妈妈似乎也不在了。
年段体育活动是学校一周唯一一次让同学在操场活动的机会,但是许多人宁愿用这个时间多写几张卷子,也不愿意出教室,因此操场的人很少。周淼是在学校的小树林找到的唐沁,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她不再穿着显露身材的制服,而是换上了土黄色的运动校服。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倦,那双眼睛不是平常的明艳自信。脖颈出似乎涂上了厚厚的粉底液,仔细的看的话,依然能看到粉底液下面的淡淡的红色抓痕。
“你一周没来了”
“我感冒了,所以没来。”唐沁的语气不似从前精神。
“你都没有和我说”
“小事情,有什么好提的。你回去吧”说完,唐沁准备回教室。
周淼一把拉住她唐沁的手腕,唐沁的喉咙却忽然发出“嘶”的声音,整张脸已经皱了起来。她一把抽过自己的手,手腕处微微显现了红色的痕迹。
周淼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粉底液,视线又扫过唐沁的手,声音有些梗塞,“你到底怎么了?”她的心里逐渐酝酿出担忧的情绪,有些隐晦的猜测和她手上,大腿上暧昧的痕迹重合。
唐沁的脸缓和许多,只是眉心依然拧着,她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语调平淡地说道,“没有。”她转过身,侧身的时候,周淼看到了她脖颈下面的红痕。震惊涌上来,她一把抓住唐沁的手,就往操场的女厕所拖。
厕所里没有人,周淼直接将唐沁的上衣往上拉,映入眼前的是一片红痕。清瘦白嫩的肌肤上几乎是指印,两侧腰线甚至有了淤青的痕迹,肋骨处有了隐隐约约黑色烫伤的斑点。挣扎间,唐沁的手臂上的粉底液也微微模糊脱落,大片的淤青和红色的刮痕都暴露在视野里。
周淼早就已经不是孩子,那些被隐藏在黑暗处的光碟,漫画,小说早就让她清楚,这些痕迹代表什么。她此刻的呼吸变得沉重,她的身体也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就是,靠着这个拿到电影选角吗?”周淼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关里挤出。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唐沁一把推开周淼,将衣服拉下,盖住了身体上那些丑陋又肮脏的痕迹。
“唐沁”周淼声音里有着不解和愤怒,“你有没有搞错,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你也想用老师那套自尊自爱来教育我吗?”唐沁一下子打断周淼的话。
“路有很多种,为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
“呵,那哪一条路?高考,工作,再继续攒钱?周淼,你真的是优等生,和老师的那套一模一样”唐沁轻蔑地笑了,“周淼,我不是你,我不会念书,我不像你一样有大把大把的人资助我。本来,像我这种拉低升学率的人,学校就巴不得赶我走。就算我运气好,真的考上大学,然后呢?再让我妈供我四年?我等不了,也等不及”
周淼在心里打好了所有草稿,她想说,可以先好好念书,申请奖学金,努力一点打工,然后然后……她想不出然后,她试图用自己优等生的经验告诉周淼,先念书,先努力,先好好的考上大学,先……但是每一个“先”在唐沁的捷径和绝望面前都显得脆弱不堪。
“最后,可能我再怎么走,都会有有钱有势的人压在我面前,我和我妈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在菜市场摆摊,然后看着自己的生命烂在这个地方。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带着我妈快点离开,难道这样有错?我是犯法了,还是我碍着谁了?”
周淼忽然觉得那先冠冕堂皇,那些所谓高尚,正直的理由难堪又无力。
“你不会懂,我爸带着那个女人来买菜的时候,我妈跪着给他们找钱,我当时多想那个女人一巴掌,但是我不能,她是市委的女儿。我们得罪不起;你也不会懂,城管来的时候,我妈带着我跪下,就因为不希望被罚那200块,然后任他们来家里吃喝,免费的拿东西,甚至对我妈……”唐沁忽然暴怒地止住话,她眼眶微红,瞳孔里带着戾色,“周淼,当一个人,在他贫穷又无力的时候,别人都不把他表现的尊严当尊严,你让他凭什么自尊自爱,演给自己看吗?你不是也和我一样,也只有高考这条路可以走吗?”
唐沁的眼眶微微湿润,嘴角带着笑对着周淼说道:“在道镇这个地方,不会有人去拒绝好的命。既然我的身体可以改变我和我妈妈,那么,我不介意。”说完,便越过周淼,走出厕所。
只留下周淼一个人站在厕所里,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去反对。她的头微微一偏,刚刚唐沁站的地方落下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红纸,周淼的心剧烈的跳动,那样的纸质她太熟悉。她将它捡起来,摊开他,熟悉的黑色字迹一下子映入眼里。她的心脏像是没了节奏,慌乱地跳着,她看着唐沁的命定书的每一个字荒诞的字,只觉得呼吸像是被人遏制。
结尾,那段荒诞,病态,耻辱的黑色墨水像是染上旁人猥琐的笑意,这是道镇的人都会笑的样子。周淼的眼角被大片眼泪浸湿。
“十八岁前破处女身否则丧命。”后面的好运就此忽略。
晚自习中间的15分钟,周淼班上的人依然坐在教室里写着题目。电风扇突兀地转着,扇出热风,水笔在纸面擦出轻响,这些声音让周淼觉得烦闷。她放下笔,侧眼看了眼同桌,她低着头专心算着数学,握着的那支笔上缠满的绿色的细线。她桌上摆着只贴着黄符的木质□□,眼睛凶狠地瞪着她,仿佛在监视她的好运。
每张优等生的桌子上都摆着由父母求来的改运物,它们全储放一个教室里,好像庇佑的神灵就挤在一间房子里。只是神在人间太久,也会染上俗气,每一场精心地虔诚的乞讨,都将流为欲望。
周淼忽然起身,走到外面。教室门正对着大门,还有几个工人还在校门口忙碌,为了转移那根所谓挡运的旗杆。学校很久不出高考状元,在风水师的建议下,让人将原来升国旗的旗杆移到操场。
周淼绕过即将被拆掉的旗杆,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校门正对着马路,车子的发动机一遍又一遍地在夏日的晚上叫嚣。有霓虹灯闯过所有遮蔽物,轻轻地印在一中红色的墙体上,这就是你印象里的围墙。
周淼的视线轻轻一瞥,便看见了唐沁。她猛地向门口走去,努力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唐沁刚刚坐上了那辆黑色的的轿车里,她的嘴角微微一笑,粉底液已经盖不住她嘴边轻轻痕迹。周淼忽然觉得恐惧起来,她离她很近,就隔着一道紧闭的校门。
“唐沁”周淼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颤动,她努力地想要靠近唐沁,她的身子已经紧紧地靠在校门生锈的栏杆上。
这个声音使得轿车里的男人偏转过身来,将唐沁搂紧怀里,那张有些苍老的脸夹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缓缓靠近唐沁的脖子。随着车子的移动,周淼再也看不清唐沁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