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南山见未忘》半叁

37、断舍离

　　五天后的傍晚，张日山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新月饭店已经清了场，没有客人。门口，听奴跟棍奴分两列站着，由声声慢跟罗雀领头。

　　将二响环与黑卡递过去，声声慢不敢去瞧他的脸色。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对他来说，或许是致命的打击。

　　“会长，小姐说了，以后她与您桥归桥路归路，这些东西，物归原主。之前说与您死生不见的话也还作数，请您以后不要再踏足新月饭店。”

　　这些天心里头萦绕的不详预感终于应验，他无法再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错觉。

　　“我要见她。”

　　没有伸手去接东西，张日山往前一步，见她没有反应，径直往里头走去。

　　“拦住他！”

　　罗雀果断出手挡住他，他面色很冷，连声音都冷冷的，愈发像了那个人。

　　“老板不想见你。”

　　“罗雀，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见他还是不让，张日山目光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终于动了怒，招式凌厉，几个回合便把人生生逼退了十几米。

　　“罗雀，回来。”

　　大厅二楼突然传来了女子清冷的声音，棍奴很快让开了一条路。

　　张日山往前几步，抬眼望去，那一刻，仿佛被一箭穿了心，心口剧痛，他甚至后退了半步。

　　目光所及，尹南风随意地靠在栏杆处，那双美丽的凤目里一片天寒地冻，仿佛被人打扰了兴致，不耐烦极了。

　　“老东西，有什么事说吧!”

　　她还是唤他老东西，却没了从前的娇憨，而是真真切切的嫌弃。有些东西，似乎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明明有千般话语要讲，但在她的目光下，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张日山终于知道，曾经的南风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能那么坦白地对他表明心意，即使他毫无回应。

　　“如果无话可讲，那就请吧！”

　　朝大门口歪了歪头，尹南风神色恹恹，就要转身离开。

　　“南风！”他终于开口，带了三分急切，七分情浓，“穹祺公司还缺一个女主人。你可愿——”

　　“不愿。”她毫不犹豫地张口打断，冷艳的眉眼烟笼雾锁，望不到底。

　　“为什么？”

　　“不过是最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你。”撩了撩额角的碎发，尹南风眯了眯眼，些许困惑，但更多的是兴味索然，“既然不是非你不可，又何必勉强？”

　　曾经她以为，这一生若没有他，该了无生趣，但当这一腔爱意随血液冷却下来，却发现，了然无趣。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你对我的报复？”他艰涩地开口问道，“怪不得，新月饭店尹老板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会在我身上耗费心力。”

　　愣了一下，尹南风笑了笑，不置可否，面色沉静如水，似乎默认了他的话。

　　“当年佛爷不忍心让你深陷其中，让姑奶奶收养了我，千方百计地将我拉进了这个泥沼。张日山，你说得对，尹南风是如此骄傲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傀儡呢？”

　　她爱上他，既是因为那份稀薄的温暖，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佛爷想护着他，她偏要让他爱上自己，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她受过的罪？

　　“所以，你对我……也是假的？”

　　“不，我真的喜欢过你。也曾想过求得长生，跟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尹南风望着他，眼底第一次有了波澜。她如此深爱过一个人，怎么会是假的？只是这世上的很多事，万般不由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可是我努力过了，却怎么也无法欺骗自己，你的心里有我。”

　　“南风，我——”他迫切地想要解释。

　　“你心里装的，是九门的安危，是佛爷的嘱托，是善心大义，就算有我，也只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而我尹南风要的，从来就是唯一！”

　　当下，没了那些迷人心智的感情，她反倒拥有了断舍离的气魄。

　　“我不是你心里的唯一，从今以后，你也不是了。况且，你对我稀薄的那点喜欢，也不过是感动于我对你的情深意重。张日山，我们都太孤独，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无法相互温暖，只会越来越冷。你需要的是梁湾那样的女人，要不然当初，你怎么会被她吸引呢？”

　　当初，如果不是她打断了他对梁湾的试探，如今，他爱上的，应该是梁湾吧？

　　尹南风知道自己很清醒，就是因为太清醒了，当从前这些不愿面对的，抽丝剥茧地摆在她面前，她竟然只有厌倦，厌倦这份感情，甚至厌恶那个执迷不悟愚蠢的自己。

　　犹如跌入了冰冷的深海里，每一寸每一分都浸着寒意，张日山张了张口，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原来，绝望会冻僵一个人的所有，不管是思绪还是手脚。

　　他终于知道，她是真的打算放弃自己了，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原来，最狠的不是爱而不得，而是突然不爱了。在他们两的这场博弈里，他以为自己是心狠的那个人，却没料到，动心的是他，一败涂地的也是他。

　　半晌，张日山抬头，唇边蔓延开一抹凄凉的笑。

　　“可是南风啊，你已经是我的唯一了。”

　　说完，他终于转身离开，脚步仓惶，失了平日里的冷静。

　　望着他的背影，尹南风捂住胸口，那里一片死寂。原来，伤人不伤己的感觉，是这样的……

　　空空如也。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你不后悔？”

　　她的身后，传来张起灵的声音。

　　“后悔？”

　　笑着转身，尹南风向他走去，高跟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目光清澈，如同初生的稚子一般，疑惑，好奇。

　　“为什么要后悔？”

　　将黑金古刀横在身前，借势挡住她的脚步，张起灵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

　　这次，他是来向她告别的。

　　“我要走了。”

　　抬手推开刀身，尹南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打算去哪？”

　　“有些真相，还在等着我。”

　　轻笑一声，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明艳真诚。

　　“新月饭店的客房，给你留着。”

　　毕竟他们，是曾经并肩同行过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