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四十八章 一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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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悄无声息地坐在榻旁，这个人很会隐藏自己的气息，连走路的声音都极轻，若不是和雅早有防备，根本不可能发现他。
屏息等了许久，却不见榻边的人有任何动作，无声无息，仿若不存在一般。可是和雅知道，他没有走，他一直都在。她甚至已经猜到他是谁，于是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黑暗里，安倍靖一的眼眸灿若星辰，银光流溢，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见和雅睁开眼，却并无惊异，微微弯起嘴角。
和雅自觉有些气馁：“你知道我醒着？”
安倍靖一淡笑不语。
“为什么不迷晕我？就像昨晚那样。”
“你既然想见我，我何苦那样做。”
虽说初衷是如此，但这句话听在和雅耳里怎么听怎么别扭。只好转移话题：“阿留呢？”
“她睡了，什么都不会知道。”
“我从来不知道，安倍大人的武功居然这么好，不仅神出鬼没，还能轻易制服一个功夫不浅的侍女。”
“我若说我并不会武，你怕是一点都不相信吧。”安倍靖一眼里藏着失落。
这次和雅竟出奇地没有反驳，因为她心里明白，就算没有武功，安倍靖一也一样可以做得到，他用不着骗她。
“我的伤……是你治的？”昨晚一夜之间疼痛剧减，精神也好了许多，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仅仅是因为休息了一夜的缘故。
安倍靖一点点头，从衣袖中掏出两个精致的瓷瓶，指着其中一个道：“这瓶凝香丸每日早晚一粒，配着另外这瓶外敷的药膏服用，效果会好很多。”说着倒出一粒，递给和雅。
和雅迟疑了片刻，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借着屋外朦胧的月光，看到安倍靖一平静柔和的目光，不由地伸出手。
银色的眼眸里忽然就染了笑意，安倍靖一侧身摸了摸方桌上的茶壶，略一皱眉：“水有些凉。”
“没关系。”
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和雅咽下手中的药。鼻间的香苦之气有些熟悉，也不知这凝香丸是用什么做的，有种特别的香气。
“若你不介意，我便开始为你敷药。”
和雅忽然有了戏谑之心：“现在才问我介不介意，不嫌晚了么？”
空气里突然凝了一下，半晌，才听到他淡淡道：“情况所需，请恕我无礼。”说完，便掀起棉被，把和雅的内衣从下往上撩起，退到腰腹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
这么淡定？和雅垂头看着他半低着身子，动作轻柔地把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生怕弄疼了自己。束在身后的发丝散落下来，垂在和雅手边，冰凉而柔顺。随着他的动作，发丝在手背上轻轻滑过，像根羽毛挠过心底，有些顽皮地让人不禁伸手去抓住……和雅心中一惊，噌地弹开手。
安倍靖一紧张地抬起头：“弄疼你了？”
和雅避开他的眼：“嗯，有点儿。”
“对不起，我会小心，你再忍一忍，马上就好。”
和雅随意应着，被发丝滑过的手背灼热发烫，另一只手不由地附上，叠握在胸前，冰凉的感觉让她舒服许多。漆黑的房间忽然变得令人窒息，和雅感觉有些烦躁，想打破这份压抑，于是开口道：“你似乎很懂医理。”
安倍靖一专注于手下的伤口，低头应道：“嗯，学过一些。”
“你好像会很多东西，是谁教你的？”
安倍靖一抬头看她一眼：“你想知道？”
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尤其是对不相干的人。嘴上却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银眸中闪过黯然，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已经好多了不是么，不能逼得她太紧。安倍靖一低下头，细细裹好纱布，把衣襟放下：“好了。”
“多谢。”和雅简单利落地蹦出两个字。
替她盖好被褥，安倍靖一深深看着她道：“如果有一天，你想听我说我的故事，我会一字不落地告诉你。”
和雅怔了怔，暮地别开眼，目光投向空虚的黑暗之中。虽然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面前这个人并无害她之心，她甚至愿意跟着自己的心走，开始相信他。但是无论她怎么安慰自己，告诉自己，都无法不讨厌他的眼神。那个银色的漩涡每次都几乎将她淹没，她只有挣扎再挣扎，筋疲力尽，比面对最可怕的敌人还要恐怖。
安倍靖一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告诉我，你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话一出口，和雅便后悔了。明明有无数的疑问堆在心头，嘴却像不受控制一样脱口而出。
安倍靖一的眼眸像星河一样流转起来，银光艳潋。等了许久，在和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他低低地说：“我不知道……只是不愿违背自己的心。”
听他这样说，和雅反而松了口气，有了继续问下去的勇气：“安倍大人地位比我高，本事比我大，身为织田氏的家臣及神官，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我这个敌人对付自己人。恕我愚钝，实在想不明白你这样做究竟为何？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安倍靖一笑了一下，似苦涩又似欣慰：“你曾经恨不得杀了我，可是现在，你甚至不拒绝我为你疗伤，就连我给你的药你也毫无顾忌地吃了下去，这至少说明，你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我，愿意相信我了是么？”
和雅紧抿着唇不语，双手无意识地攥紧。
“我想要的并不多，这就够了。”
和雅一怔，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眼中闪过莫名的光，嘴角一勾，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就变了，带了妖气，像朵淬了毒的蓝鸢花，深邃迷离的眼眸牢牢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轻声道：“安倍靖一，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
和雅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前世在山上训练的八年间，有段最痛苦艰难的岁月，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被迫甚至被调教，接受那些男欢女爱之事。对于男人，她比一般女人懂得更多。
然而这一层含义她却从来没有往安倍靖一身上想过，一开始是因为两人身份敌对的关系，后来凭她对安倍靖一的了解，与其说是没想过倒不如说她是根本无法想象，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安倍靖一从里到外都是干净剔透的，在他眼中看不到欲望、贪婪以及肮脏，即便事关自身，也依旧淡漠如昔。这样一个神一般的男子，本应是超尘脱俗，无情无欲，怎么会有爱？嘴上虽然这样问着，甚至以一种诱惑的姿态看着他，可是心里却不禁自嘲地笑了，这样问不过是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想看他窘迫罢了。
可惜她又一次失望了。
安倍靖一眼中瞬息万变，似乎有什么要翻涌出来，却一刻也没有闪躲和雅的注视，黑暗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眼眸却分外地亮，璀璨生辉。他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像以前那些男人看她的，而像一片云、一面海、一棵树，包容宽广，安心得让人忍不住去依靠。
和雅见他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声音轻得犹如燕在梁间的呢喃：“既非爱，又非恋，而是更为深重的……”更为深重的什么呢？他却没有说下去。
这句话萦绕在和雅脑中一整天，久久不散。强迫自己不去想，却总是不听话地从某个夹缝里蹦出来，每次想起，心就像是被戳了一下，酸酸软软。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摇晃的香车里，九宫懒散地倚在榻边，如若无骨，风流随意。
与和雅相处久了才知道，她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人前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非由衷，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很沉默，甚至连表情都很少，总是半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那双眼就好像一面清澈幽蓝的湖，可当你踏进去就会发现其实湖水很深很冰，足以将人溺毙。榻上的女子，安静而冰冷，脆弱又坚强，九宫很奇怪，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矛盾的气质。然而今天她脸上偶尔掠过的迷茫，却是第一次见。
和雅眼都没抬，淡淡道：“我在想，什么时候动手最合适。”
九宫嗤笑一声：“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车队进了近江就动手吧，不要给他留太多喘息的机会。你趁乱请他调派侍卫给我，他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九宫挑眉含笑，这个“他”是谁，二人心照不宣，转而道：“对了，你不知道这两天织田觪隼的脸有多臭，每次看到大殿下抱你上车，他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九宫眉眼微弯，笑得妖娆，却遮不住眼底的狠厉和悲伤，“我只要看到他痛苦就特别开心，就算杀不了他也要气死他！”
和雅心下恻然，她不知道九宫为什么那样恨他，她只知道，织田觪隼对她的恨意已经远远超过对九宫的。
“你以为这次刺杀突变是意外？你错了，这个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照例替和雅上好药，取过巾帕拭了拭手，银眸中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一字一句深深打进和雅心里，“当初你撞破织田觪隼与丰臣夕颜幽会，以你的身手明明可以避开，却故意让他发现你，无非是想利用他与德川九宫之间的矛盾顺理成章地得到德川九宫的庇护，这样一来，不旦不会有人怀疑你接近德川九宫的真正目的，反而激化了她与织田觪隼的怨恨。从那时候起，你种下的因，便结了今日的果。”
对于安倍靖一超常的洞察力，和雅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近乎自嘲地笑道：“你说的一点不错，可是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他对我动杀意，怪就怪我估错了人。”
安倍靖一蹙眉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和雅挑眉看着他：“我以为安倍大人无所不知呢。”
“我不关心他人之事。”
和雅轻轻扯了扯嘴角，把从她上到下，从里到外摸了个透的人，如今却一副漠然无谓的样子说“我不关心他人之事”，话到嘴边却道：“不说别人，说说你自己好了。御购物之事，那名声称捡到樱宫未明香囊的侍从突然改变口径，是安倍大人的功劳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安倍靖一眼中闪过一丝不可辨察的波动，淡淡道：“你忘了，我有阴阳术。”
“我当然知道。只是我很惊讶，早知道阴阳术博大精深，蕴含五行奇门之术，上通天文地理，有占卜预言之能，却想不到居然如此诡异莫测，竟连一个人的思想言行都能轻易控制么？”
“每一位术师所发挥的能力不同，全在个人修为。”
和雅眯起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的直觉告诉她，安倍靖一所说的并不是全部，但是在他从容淡定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破绽。暂且放下心中的思虑，和雅又道：“安倍大人修为之高，我已见识多次。就如地道内的结界，若不是我无意中发现，任谁也不会知道假山后的秘密吧。只是我不明白，结界本身具有阻隔外界之力，隐蔽于无形，为何偏偏我能撞入？”
“结界只对此间事物产生作用，织田和雅已经消失，而你，并不属于这里。虽然你借身于织田和雅，但是灵魂易主，因此不受结界影响。”
和雅沉吟片刻，道：“我进的了结界，却不见得出的去。你曾说我第一次进入地道那刻起你便知晓，我记得我刚进地道时不得其门而出，那么后来突然多出的那道机关，是你所为？”
安倍靖一含笑点头：“你真的很聪明。”
这句话听在和雅耳里却像讽刺，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声音不由得冷了几分：“你总不会一开始就想要帮我。当时放我出来，是为了监视我？”话一出口，和雅便恼恨地咬住了唇，她并不是一个感情轻易外露的人，可是每每碰到安倍靖一却总是忍不住冷言相对，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永远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喜欢，很无力。
安倍靖一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冷意，却并不在意，嘴边仍是挂着淡淡的笑：“监视？就算是吧。你让我觉得你就像式神上的符咒一样诡秘，让我忍不住去想‘这个女孩为何要这样做？她下一步又会做些什么？’我真的很想知道。”淡了笑意，安倍靖一眼中忽然弥漫着悲伤，“然后，我看到你的伤，你的痛和你心中的仇恨……就再也放不开。”
和雅呼吸一窒，望着他的眼，如同掉进两片万年流转的水银之中，莫名地又想起那句话和他说话时的样子：既非爱，又非恋，而是更为深重的……
黑暗里，只剩下呼吸清晰可闻，两人的气息渐渐同步，如同两条交汇的气流，舒缓而绵长，吹起一股沁人心脾的微风。和雅似乎听到了屋外树叶随风飘落的落地声，徒然一惊，强迫自己移开眼，盯着地板上门格子的影出神，嘴无意识地张开，幽幽道：“我要做什么，安倍大人不是一清二楚么，生死福祸都在你掐指一算间。”
“什么时候，你才能叫我的名字？”
和雅咬唇不语，耳边传来轻声的叹息。
“我说过，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存在的本身就是个异数，命格运数不在五行八卦之列，全都是未知，就算利用阴阳术也只能看到你的过去，却算不出你的将来，正如我可以占卜到你做过的每一件事，却看不到你的结局。同样地，与你牵扯到一起的人，命盘也会随之变动，都将无法预测。”
由始至终，和雅神色淡淡，没再看安倍靖一一眼，偏过头望着窗外的盈盈月光，冷月如霜，树梢上犹如罩着一层银白色的霜。
她的结局么，看不到也好，这样她就能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不会迟疑，不会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四十八章 一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