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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先生 ...

  •   沈橖这次回来,是为了准备来年的秋闱。沈橖本来在陈家族学读书,但是明年陈家也有两个小辈要参加秋闱,沈籍不想给陈家添麻烦,就让沈橖先回来。而且京城里头毕竟消息灵通。不过距离秋闱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沈橖仍旧需要人指点。沈籍虽然当年也是二甲进士出身,但十多年过去了,应试的东西也记不得多少,教不了沈橖什么。沈籍就找了个翰林院的清官,暂且当沈橖的业师,顺便也教教沈家几位姑娘一些粗浅的诗书经文。
      当沈白在书房里头看到严柏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
      原来严柏当年这么缺钱!堂堂庚辰科的探花郎竟然沦落到给姑娘家教《礼记》。
      严柏看到沈白时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立即垂下眼睛。
      这件事情是前世完完全全没有发生过的!严柏怎么就来给沈家当西席呢?
      沈籍向姑娘们介绍了严柏,仔细叮嘱她们要认真学习,不得分心,尤其是对面色绯红的沈紫。沈白惊愕之余也看到了沈紫含羞的情态,心里那叫一个恼火。她当年嫁给严柏之后,就没见过敢这么露骨展现出小心思的女子。幸好严柏一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飘在空中,很是守礼,没有去看任何一位小姐。
      待沈籍走后,严柏走形式地问了下几人都学过什么,沈红回答地很谨慎,“只和前头的先生念了两年,些须认得几个字罢了。”
      沈紫则羞涩地说:“刚念了《四书》。”
      严柏握着那卷《礼记》的手指动了动,嘴角微牵,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这样的话,今日就不讲《礼记》了。”
      沈红责怪地看了沈紫一眼,赶紧阻止严柏,“让先生见笑了。舍妹莽撞,不过是私底下翻过几眼《四书》,也好意思说自己念过。先生是庚辰科的探花,才识渊博,若能得先生讲解《礼记》,实在是学生的福气!还望先生能讲一讲。”
      严柏神色更淡了一分。严柏是正德十五年的探花郎,现在都嘉靖六年了,同科的夏侃已是三品大员,严柏还是个青袍小官。沈红虽然能干,毕竟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陈年往事不提则罢,现在说来只让严柏觉得嘲讽。严柏当然是不会和沈红计较这些,只是脸上再无一分多余的表情。
      严柏的落寞,沈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觉得沈红实在多嘴,就想着出风头。
      “四小姐,‘坐如尸,立如斋’一句何解?”沈白正在回忆从前,严柏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炸响。沈白一个激灵,书卷就从指缝里滑了下去。
      沈白刚想弯腰拾书,严柏却已经伸手夹住了书册。他一手捏着书脊,一手按着桌面,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白。严柏只当沈白娇气,受不了枯燥的课业,带着几分无奈和责备地打量着她,“四小姐,打瞌睡了?”
      严柏责备的神情让沈白觉得有些好笑,成婚后她可从来没被严柏这么打量过。严柏当初教沈白读书,那是把人搂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在耳边念的。沈白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尸居神位,坐必矜庄。坐立若有度,则礼教方可行。正如朱子所谓‘内无妄思,外无妄动’,外行与内教相辅相成。”好在严柏问得很基础,沈白稍稍收敛了一下心神,很是轻松地答了出来。
      沈白答的话中规中矩,一般读书人都能说到这些。但对于平常只读女四书的闺阁少女来说,这番话就显得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沈白一向是以木讷寡言示人。沈红和沈紫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沈红心里头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意。扪心自问,刚才若是她忽然被先生点起来回答问题,恐怕说不到沈白的水平。沈紫则是根本没听明白沈白说了什么。
      严柏有些意外,原本只想点头致意,却看到沈白专注而热切地盯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眸里分明写着求夸奖几个字,不禁微笑了一下,随口赞道:“四小姐虽然走神了,说得倒不错。”
      沈白抿嘴笑了一下,一回头却迎上沈红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禁有些后悔。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沈白紧紧盯着书本,不敢走神,尽量表现得迟钝,尽管这些语句她都熟悉得很。还好严柏给几个姑娘的授课也不过是蜻蜓点水地讲个大概,之后的课里再没有出现过提问。在沈紫第十五个哈欠里,严柏终于结束了授课。
      “以前倒是不知道,四妹妹私底下也看过不少书。”沈白正在收拾东西,沈红一边走到她桌边,一边含笑试探她。
      沈白抿嘴一笑,神情稍有些羞赧,“没、没有,大姐姐也知道,我屋子里根本没几本书。只是严先生今天问的这句话之前碰巧看到过。”
      这话说得的确是有些敷衍,沈紫不相信地撇了撇嘴,“那可真够巧的。四妹妹要翻多少书才能‘碰巧’看到这句话。”
      “你还好意思说!”沈红一见沈紫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就来气,“四妹妹是读书万卷也要说自己不读书;你倒好,连《曲礼》是《礼记》第一篇都不知道,竟然还和先生说自己念过《四书》!”
      沈红这样当着沈白的面揭她的短,沈紫又羞又气,整张脸涨得通红,嘴上还不服气地辩驳,“我是说‘刚念了《四书》’,又没说念完了《四书》。你明明连《春秋》三传都看完了,还和严大人说什么‘些须认得几个字罢了’,不嫌矫情么!”
      “沈紫!”沈红是没想到沈紫竟然敢当众顶撞她,瞪着沈紫冷笑了一下,“没想到二妹妹这样说不得劝不得。既然你听不得实话,只愿意和阿谀奉承的小人在一起,我也没办法。”沈红直接拂袖而去。
      沈紫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想叫住沈红又拉不下这个脸,只好转过头瞪了沈白一眼,“谁愿意和你在一起了!”沈紫也气呼呼地离开了。
      沈白看着两位嫡姐因为她不欢而散,哭笑不得。
      沈白把笔上的墨都沥干净,卷到笔帘里,抬头看了看沈紫桌上来不及收拾的笔墨,摇了摇头,还是上前替她把东西先收起来。幸好沈紫一堂课下来也没写几个字,笔上的墨水早都干透了。沈白将沈紫那套文具也带上,鼓鼓囊囊两只包袱,抱起来就有些吃力。待沈白走到书房门口,不幸地发现外头竟然下雪了。沈白腾不出手来戴兜帽,只好准备回去将东西先搁一下。
      “四小姐还没走?”沈白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白偏过头,看到严柏正撑了油伞站在门槛边。
      雪已经下了一会儿了,对面倒座房的屋脊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天地间都是一片冰冷的灰白色,穿着一身青色官袍的严柏显得格外醒目。严柏身材高大,伞骨不及他肩宽,严柏半边肩膀都露在伞外。细碎的雪花毫无章法地乱飘下来,落在他的臂膀上。雪花黏上棉布就化成一片铜绿的水渍。
      严柏一边收起伞一边跨过门槛,身体微侧,小心翼翼地避开沈白,唯恐水珠甩到她身上。
      严柏的细心妥帖沈白都看在眼里,心都要化了。她努力克制心头的悸动,礼貌地向严柏笑了笑,“是呢,还在收拾东西。”
      严柏随意地点了点头,把伞靠在门边,走到长案后面拿起他落下的披风。那件披风薄得很,里头顶多夹了一层稀疏的棉花,根本抵不了多少寒意。沈白看得心疼不已,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寻思着,是不是也该给他做一件厚实些的棉披风。学生给老师送衣服,应当也不算逾礼吧?
      严柏听到了沈白的叹息,转过头看向她,捕捉到她脸上一瞬即逝的心疼。严柏被沈白充满关怀的眼神搞得有些纳闷,抿了抿唇,垂下眼睫,背过身管自己穿上披风。
      “严先生,”沈白决定先同严柏套套近乎,“中秋节的事情,学生感激不尽。”
      几次相遇,严柏也能隐隐约约感到沈白似乎对他有特别的好感,他怕小姑娘多想,便微笑着摇了摇头,温和地说道:“上回我也只是顺路罢了。”
      沈白也察觉出严柏的冷淡,但并不准备就此放弃。沈白瞥到靠在门边的油伞,脸上露出几分担忧,“外头的雪似乎下大了,光一件斗篷披回去恐怕是要湿透了。学生不揣冒昧,能向先生借下伞吗?走到游廊门口就可以了。”沈白一脸期盼,想趁此机会和严柏多说两句,试探一下他日后的打算。
      严柏被沈白热忱的眼神搞得进退两难。严柏知道沈白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小姑娘若是错把感激当成喜欢,那可不好办。严柏往后退了一步,把伞递到沈白手里,语气温和却带着拒绝,“四小姐尽管拿去用,一把伞而已,不必还了。”
      严柏把披风裹紧,不待沈白反应过来,跨过门槛就往倒座房走。雪花劈里啪啦地打在严柏身上,他头上的方巾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沈白拿着伞,莫名其妙地看着严柏快步离开的背影。
      怎么回事?
      油伞也要三十文一把,够买两斤半的猪肉呢,严柏怎么能随意如此地随手送人?这个人太败家了,难怪年轻的时候这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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