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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躲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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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垂花门做得窄,西边空了块地出来,沈籍将它改成了一间狭小的藏书室,里面放的都是些沈籍不常看的杂书。严柏来给沈家姑娘们上课以后,沈白得以获许进去看书。
沈白跟石榴做了一上午的女红,只觉得头昏眼花,草草吃了些午饭点心,就准备溜到藏书室那儿去看书。
虽然沈籍放话允许几个姑娘到藏书室看书,但毕竟要跨过垂花门到外院,沈白还是怕李氏看见了会说她不合规矩。沈白穿了件暗沉沉的褐黄斗篷,裹着兜帽轻手轻脚地穿过游廊,走到藏书室门口。
藏书室的门板已经旧得摇摇欲坠,沈白只是轻轻推了一把,合叶就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沈白吓了一跳,赶紧按住门板,更加小心地慢慢推开,结果——
“咣当”
门板直接整块儿被卸了下来。
还好只是隔扇门里的一扇,门板猛地一下砸下来,虽然沈白人是被压得一个趔趄,好歹还是吃住了重量,硬是将门板顶在身上。
沈白觉得脸上一热,这才发现门板边缘的裂口处有木刺扎了出来,好些碎末扎到了她脸上。沈白心里暗骂晦气,撑住门板想将它顶回去,但她还没使上劲儿,就觉得肩上一轻。
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替她顶住了门板。热血在手背隆起的青筋里汩汩地涌动着。
“严、严先生。”沈白吃了一惊,如此狼狈的样子被严柏撞见,不免有几分讪然。
严柏神色也有些不可置信,“四小姐……力气可真够大。”话是这么说,严柏还是伸手替沈白将门板移开去。
沈白又窘迫又委屈。前世严柏哪里舍得她受这种罪?现在严柏居然还阴阳怪气地嘲讽她。沈白前世在严柏面前一向娇气,眨了眨眼睛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但是一想到二人现在非亲非故,沈白又只能硬生生把眼泪忍回去,气鼓鼓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严柏觉得场面有些尴尬,匆匆扫了沈白一眼,刚准备离开,却正好瞥见沈白脸上的血迹。
“四小姐,你……”严柏伸手想察看沈白脸上的伤口,又意识到不妥,手臂悬在半空,食指无措地捻了捻,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沈白也想起脸上的擦伤,见严柏吞吞吐吐的,心里就来气,抬手准备胡乱擦一把。
严柏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姑娘家,他一着急伸手攥住沈白的手腕,“别胡来!你手脏!”
沈白忽然被外力一拽,胳膊本能地使劲,想把手臂抽回来。沈白这力气使得毫无保留,严柏没防备,竟然被她拉得身子都往前带了带。堂堂六尺一寸半的男人家,竟然被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拽得重心不稳,严柏觉得有些尴尬。
不顾沈白的挣扎,严柏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硬是把沈白的手臂按到她身侧,语气有些严厉地说:“你这手刚碰过脏东西,怎么能往伤口上摸。我看你课上经学章句挺明白的,怎么连这点平常道理都不懂?”
沈白被气乐了,前面还嘲笑她,现在倒端着师长的架子来教训她。
“严大人待学生还真是关心。”沈白扁着嘴巴斜睨了严柏一眼,抖了抖手腕,示意他松手。
严柏这才意识到自己举动的逾越。虽然沈白看着分明还是个孩子,但毕竟也十二岁了。严柏怕沈白又闹脾气,做出些伤着自己的事情,便柔声说道:“伤势要紧。”
严柏这话让沈白更生气,难道有人受伤就可以和女子拉拉扯扯吗?虽然严柏这回拉的人是她,但下回沈红沈紫受伤,他是不是也要事急从权?
严柏分明从沈白的眼神里读出了气恼,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礼冒犯,但女孩脸上却看不出羞愤。严柏有点摸不着头脑,若是其他人这样莫名其妙甩脸色给他看,他早就抛下人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沈白气鼓鼓的神情却让他觉得生动可爱。
但严柏没来得及细想,沈白脸上气恼的神色就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又恢复了原本内向娴静的模样。严柏有些意外。
沈白的话打断了他的想法,“严大人,多谢您相助。今日的事情都是学生惹出来的,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沈白只觉得今天倒霉透顶,平白遇上这么一出闹剧,书是肯定看不来了。面上她仍旧恭恭敬敬地向严柏福了福身,“学生自会向家严请罪。”
严柏愣了愣,倒是没想到看着一团孩子气的沈白竟也会认真思考事情的后果。严柏摇了摇头,“是隔扇门年久失修了,怪不得你。”见沈白转身欲走,严柏赶紧叫住她,“等等,脸上的伤需先处理一下吧?”
沈白没想到严柏年轻的时候做事情这么粘粘糊糊。要是真有心帮她处理伤痕,还要这样问东问西?沈白没控制住,瞪了严柏一眼。
“你等一下。”严柏倒没在意,只匆匆交代了一句,就折身回了倒座房。
沈白只好等在藏书室门口,正无聊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忽然余光瞥到游廊东边尽头出走来一条人影。
沈白悄悄睃了一眼,吓了一跳,来人竟然是沈橖。她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一会儿严柏出来,沈橖见到他们两个会怎么想,那就不知道了。沈白实在不想多生事,索性扣着兜帽,沿着严柏留下的那道门缝钻进了倒座房。
“你……”严柏刚拿了湿汗巾和金缕梅准备出来,就看见沈白蹑手蹑脚地溜进来,还转身带上了门。
“你要干什么?”严柏倒不担心沈白会起什么歪门邪道,只看着她缩头缩脑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沈白拿食指在唇前轻轻比了一下,压着嗓音解释道:“大少爷在外头。我怕您一会儿出去遇着他,给您添麻烦。索性眼不见为净。”
严柏了然,沈白哪里是怕他麻烦,只是不想让沈橖看见。严柏见沈白紧张兮兮的样子,便忍不住逗她,“你这孩子胆子倒是大,就这么进了外男的屋子?”
沈白心里腹诽,他们俩连孩子都生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但面上还得做出一派纯真的神色,“严先生您是学生的授业恩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严柏默然,没有搭理沈白的胡言乱语,只是拿眼神示意她,“坐到床上去。”
“严大人……您要干什么?”沈白吃了一惊,虽然两人前世是夫妻,但今世她还没及笄呢,严柏怎么能做这种事?他年轻的时候居然是这种人?
严柏无奈,他以为沈白是对不相熟的人感到警惕害怕,便放柔了嗓音,便耐心向她解释:“你别紧张,这儿没有椅子,你要坐到床边,我才好给你上药呀。”
沈白这才发现,这间小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架,一张小方桌,两口五斗柜,还真没有东西了。
“您……没椅子啊。”沈白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慢慢挪到床边,只沾了个床沿,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往里坐了。
严柏扬了扬眉毛,“有是有,被蛀断了凳腿。”
“那学生一会儿让人给您拿张来。”这可太寒碜了,沈白看着心疼,脱口而出。
严柏抬起眼睛看了沈白一眼,心里微微一动,却也没当回事。
严柏用汗巾把沈白脸上落下的灰都擦干净,发现有两撮木屑嵌在了皮肉里,耐心说道,“一会儿可能有点疼,忍着些,别乱动。”严柏一手托住沈白的侧颚,一手轻轻捻住木刺的尾部,小心翼翼地把木刺从皮肉里扯出来。
“嘶……”沈白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严柏心神一动。但除了一声压抑地痛呼之外,沈白竟然真的忍住了一声没叫。
将木刺清理干净后,严柏拿浸过金缕梅液的细棉布轻柔地擦拭沈白的伤口。冰凉的药汁渗到伤口里,沈白疼得攥紧了拳头。
“好了。”这句话让沈白如释重负。沈白想弓起身子喘两口气,严柏高大的身躯仍旧笼罩在她上方。沈白有点尴尬,想要将他推开,严柏的手却触上了她的脸。
“别哭,已经处理好了。小心泪水弄脏了伤口。”严柏用手指轻轻沾去沈白眼角的泪珠,柔声哄道。
沈白都不知道自己哭了。严柏指腹温热的触感还残留在沈白脸上,让她心头痒痒的。沈白好怕自己克制不住,扑到严柏怀里撒娇。她赶紧躲开严柏的手,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
二人相顾无言。严柏也觉得自己冒失。他见沈白这样稚嫩纤弱的小姑娘,受了这样的伤还能咬牙忍着不哭出声,让他想起早夭的幼妹,便忍不住生了几分怜爱,做出了有些失礼的举动。
“笃、笃、笃。”正当屋子里气氛僵硬时,传来三声沉稳的敲门声。
“先生?您在里面吗?”是沈橖。
沈白刚想溜出去,步子硬生生卡住。严柏向她摇摇头,伸手指了指窗边的方桌。
这是要她躲到桌子底下?沈白小脸皱成一团,却看到严柏已经上前准备开门,叹了口气,只好钻到桌子底下。
“先生,您在啊。学生刚才看到有个行迹可疑的人悄悄进了您屋子,所以过来问一下。”
严柏站在门口,用身体挡住沈橖的视线,“端衡有心了。刚才那是我的小厮,没见过世面,做事情畏畏缩缩。”
也幸好沈白今天穿得灰扑扑的,这话勉强说得过去。
沈橖将信将疑,但也看出严柏不欲多说,笑了笑转移话题,“是学生多虑了。学生此次前来是想寻求先生帮助。学生近日刚写了篇制文,可以劳烦老师帮忙看一下吗?”
沈白躲在桌子底下,听见两双脚步移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