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1、楔子

　　清晨的丝丝热气逐渐蒸腾掉夜间凝结的水珠，热风带着夏季独有的风沙气息扫过这大街小巷的各式店铺，硬是燥出了金都的繁华和鲜活。
　　也不知道本朝开国皇帝怎么想的，定都不选择冬暖夏凉的宝地，偏偏选择金都作为政治中心。虽说这儿的地理位置极佳，但有得必有失，这儿的夏天历来是来得早，又来得猛。这不，才刚摸到小暑的尾巴，便已让人感受到了三伏天的热情。好在皇城的百姓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天气，要养家糊口的早在黎明破晓时，便已起身准备着一大早的售卖吆喝。
　　“刚出锅的热包子喽！”
　　“清热消暑的大米粥！哎，公子，你要来一碗吗……”
　　“烧饼，烧饼！好吃的烧饼！大娘，一个怎么够啊，再给家里小孩儿多买几个吧……”
　　声音渐渐嘈杂开来，悠悠荡荡地向四方飘去。作为每个都城最常见的叫卖声，虽是普通，却是唤醒这个都城的一针药剂。
　　东面沿街的一家饭馆才打开关了一夜的门，平日里勾人耳目的说书先生还没来，内堂一侧的琴师倒是来了，伸手随意勾动几根琴弦，发出铮铮的空灵响声。
　　小二擦完桌子，一撸袖子正想往里堂跑，就听到踏进饭馆的脚步声。
　　“我看就这儿了吧，将就将就。”走进饭馆的大致有四五个人，说话的是一位身着暗金色锦袍的公子哥。店小二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在心里赞道，好秀气的公子！
　　小二快步上前，“几位公子里面请！公子们要吃点什么，咱这店虽说不大吧，但只要公子们想吃的，就算它在城西，小的们也飞奔着……”
　　暗金色锦袍男子身后走出一个深蓝色服饰的公子，“这倒是不错。”接着又扭头看向那小二，“你这店小二，嘴倒是伶俐，快赶上你们这儿的说书先生了。”说完，伸手一拍小二的肩就拿开了，算是打断了他的“舌灿莲花”。
　　“铮！”古琴突地发出一声脆响，店小二不禁一颤，张了张嘴，呆在原地，一向讨人欢喜的嘴突然无声了。
　　但凡你去裁衣店做衣服，裁衣师傅大都会叮嘱你，浅色的给年轻人穿，深色浓色是老人穿的，可别弄岔了。
　　可这深蓝色的衣服穿在这公子身上却丝毫不显老气，这人一个走步，一个扬手间便能把这衣服的浓给压下去。店小二没读过几年书，不知道这些讲究，也不大知道什么艳词丽藻，心里兜兜转转半天，也只蹦跶出一个念头，这公子生得也太好看了吧……
　　在小二愣神的时候，几人已经绕过了他，隐隐以深蓝色锦袍的公子为首。
　　“听你这口气，你居然来过这？”暗金袍公子问。
　　“废话！金都哪本公子没逛过？不过只在这听过书，没尝过这的吃的……你真该来这听听，这儿的先生讲的是真不错，人也挺有意思的。”深蓝袍公子伸了个懒腰，“嗯……要命，正打定主意跟周公大战三百回合呢，又被管家叫醒去学堂——本公子不趁机找点乐子简直天理难容！”
　　几人坐下后，回过神来的小二又走上前，开始搭话。话是冲着所有人说的，眼睛却盯着深蓝袍公子一人——这人实在是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几位公子爷先坐着，小的给几位公子拿点喝的过来。公子们是要刚摘的新茶，还是……”小二凑上前，故意压低声音，“还是要喝点冰镇的酒？各位公子放心，咱们店有果子酿的酒，不醉人，喝了保证不会被先生发现。”
　　围着桌子的几人看着小二说得乐呵，有些诧异，一时都没了言语。只有深蓝袍的公子直接大笑出声，“哈哈哈哈！你这人倒是有趣！你去问问你们说书先生，看他还收不收徒弟，本公子觉得他的衣钵可算是找到正主的传人了！”这人说着话，眉宇之间全是飞扬的神色。
　　“小的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公子你可就别抬举我了！先生要是知道了可不得了。那几位公子就先等一会？小的马上给各位准备着！”
　　深蓝袍公子点点头。
　　店小二耳朵也是机灵，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到那几位公子的对话。只听那暗金袍的公子说，“这人怎么…”
　　“他是有点意思……诶，先别说这个，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这是深蓝袍的公子在说话，声音尤为轻快。
　　“……找点乐子？”另一个公子有些迟疑。
　　“对！就这个！不过我还没想好怎么找乐子……”
　　“今儿要不就别了吧，咱们前几天才惹了事，穆夫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怕了？”
　　“怕倒没有……”
　　“那不就行了！我今天没睡够，脑子不太清醒还，你们帮着想想咱们今天干点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为了解决各人的后顾之忧，接着道，“退一步来说，就算捅了篓子，天尧那脑子也不是摆设，会帮忙解决的。”
　　深蓝袍公子这番拉人下水的说辞说得尤为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宋兄真是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暗金袍公子嗤笑一声。
　　深蓝袍公子沉默。
　　剩下几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位爷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乐子倒是真乐子，可也要有豁出去的胆子啊，当谁都有个开明的娘啊……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深蓝袍公子突然说道，“要不，今天我们去抓鸟玩？”
　　“……什么！”

　　等到小二回来，那几位公子已经不在位置上了。
　　“咦，人呢？”小二问旁边打杂的。
　　“哦，他们打包了些小点心就走了。”
　　“啊？”小二看着自己拿上来的酒茶水，觉得颇为遗憾。他晃了晃桌上的酒壶，猛地一顿，恍然大悟般地叫了一声。
　　刚才他倒掉自己多年来糊底的文墨，也形容不出的那位贵公子，可不就是说书先生那些话本里常提到的丰美俊秀吗？

　　“真的，先生！我没骗你！那位公子那叫一个丰美俊秀！先生要是来早点就能见到了。”
　　“什么丰美俊秀……你说的是丰神俊朗吧！我看你就没见过几个贵人，所以见到个和这周围不同的就咋咋呼呼的。”说书先生笑着翻了翻手里的话本。
　　“先生可别瞧不起人！六子我虽然就一跑堂的，可那人是真的丰……丰那什么！”小二六子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先生说我没见过贵人，那先生你又见过几个？”
　　说书先生理了理山羊胡须，“贵人嘛，我年轻那会儿倒是有幸见过几个，只是后来……哎，不提了。”
　　“后来怎么了……”
　　“六子！你在那杵着干嘛呢！没看到客人都等着吗！”掌柜的一吼，六子又赶忙过去招待客人。
　　随着日头的上移，连空气都闷热了起来。赶路的行人和过往做苦力的人都汗流浃背，想找个阴凉地儿歇歇，顺便讨口凉茶喝，不过片刻，就把这本就不大的饭馆给装满了。
　　跑堂的打杂的脚不沾地的忙活着，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琴师也配合着扫了下琴弦，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拈了个腔调，“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厮人不堪言。吆酒催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这情之一字，最能醉人，也最是伤人，谁又能轻易堪破啊！咱们今儿啊，还接着昨儿的讲。要说那大官人啊……”
　　“先生诶！我们都是些糙汉子，你讲的这些情啊爱的，我们也听不懂啊！大伙儿说是不是啊！”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跳起来打断了说书先生。
　　众人一通哄笑。
　　“那不知各位客官想听点儿什么？”
　　饭馆登时变得闹闹哄哄。
　　“啥都行！就别按书上讲就成！咱们都是粗人，讲了也是白搭！”
　　“随便讲点儿呗……”
　　“先生讲点见过的异事如何？”
　　“那有什么好稀奇的？妖魔鬼怪的故事早听腻了！还不如讲点富贵人家的事，让咱小老百姓也开开眼啊……”
　　“啪！”说书先生又一拍惊堂木，“那小老儿我今天就给各位讲讲这富贵之事！”说书先生一甩广袖，站起身来，给大伙儿作了个揖。
　　“可要说起这富贵之事，咱寻常百姓不过都是做点小买卖，再富又哪能富得过世家族，富得过天家呢？”
　　在场的一片静默。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老子干苦力，他们享福，这他娘的也太不公平了……”
　　“这位客官说这话可就偏了。所谓时也，运也，命也。富贵有富贵的难，穷苦有穷苦的乐。咱们看那些贵人现在一天享乐，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啊？咱活这么些年头，总得知道自己是吃几碗饭的吧？”
　　说书先生扫了眼饭馆里的人，继续说道，“况且现如今科举选拔盛行，觉得自己才华横溢的自能随处施展，也不用在此长吁短叹着命运不公。”说书先生笑了一下，“不说别的，就拿当今圣上来说，那可是难得的开明之主，在位已有十三年之久，内修明政，甄选贤士以安邦，外定……”
　　“先生，不是讲富贵事儿吗？怎么又扯远了？”
　　他点了下头，“那小老儿再接上刚才的话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底下最贵的当属天子了，受天命所召，为真龙至尊。”
　　“这第二贵的便是太后了，不过如今太后已经仙逝，这第二的名头便落在了闲居后宫的太皇太后身上。”
　　“这第三嘛，便是诸位封王的王爷了。天家对王爷的身份可说是非常慎重了，这可不像以和亲为由封个郡主，公主那么简单的，王爷之尊需得有天家的血统……”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咱们有个异姓王爷啊……”
　　说书先生连被打断，倒也不恼，“说起本朝这唯一的异姓王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书的声音混杂在街头的喧闹声中悠悠上漂，在漫天的热浪中打着旋儿消失殆尽。
　　一朝的风韵旧事总是惹人津津乐道，可浮世的热闹一浪盖过一浪，那点新鲜事不过是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消遣，才上了舌端，便下了心头。
　　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哪有那闲工夫管着别人？
　　大概念念不忘的只有那些身在其中，心存执念的苦命人吧……

　　正午的太阳已经悬挂在了金都的正上方，街上几乎没了行人，店铺也大都关闭着，素来喧闹繁华的金都在这毒日头下也难得的显出一丝疲态来。
　　哐当！一家店铺的门被野蛮地踢开，随之进来的男孩扯着嗓子喊，“娘！渴死了！”
　　一个妇人应声而出，双手不断地在身上的围裙上擦着，一边数落着，一边给男孩倒水喝，“臭小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么热的天别尽往外跑！等会就该吃饭了，你怎么就不能在家好好待着……”
　　男孩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叫了声，“姨母……”
　　妇人愣了愣，看着女孩脸上和自己儿子如出一辙的风尘仆仆，连忙拉过女孩，“你自己野就算了，怎么还带着你妹妹乱逛？你妹妹第一次来金都，万一迷路了可怎么好？”妇人一扬手想揪住男孩的耳朵，男孩跳着躲开了。
　　“姨母，不怪哥哥，是我央着哥哥带我去的。”女孩扯扯妇人的袖子，急声说道。说完，还意犹未尽地向外张望。
　　“等下次天气凉快些，姨母带你……”妇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女孩的一声惊呼打断。
　　“姨母，那怎么还有个太阳！？”女孩指着不远处那散发着金光的处所。
　　妇人顺势望去，有些啼笑皆非。那是座巨大的宫殿，一眼望不到边界。一切事物本该在太阳的照射下黯然失色，而它却庄严肃穆的立在那，宫殿周围镶的金边闪闪发光，似要与太阳争辉。
　　“那啊……”妇人抚着女孩的头，缓缓地说，“那是皇宫，是皇帝和贵人们住的地方，里面的人啊，物件啊，那可都是极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第一次发文^-^
没有存稿，只能写点发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