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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4 ...

  •   连载14
      第二天赵云澜来到特调处的时候才知道就在他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时候,汪徵晕倒了。是沈安从图书馆里出来的时候发现的她,还给她做了急救。
      “你怎么不告诉我?”赵云澜问沈安。
      沈安:“我打了你的电话,是我哥接的,他说你胃病犯了,我不想打扰你休息,就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赵云澜也没多说什么,沈安也是为了他好。
      赵云澜转向汪徵:“汪徵。你怎么回事?怎么晕倒了?”
      汪徵自醒来之后就没说过话,谁问也不搭理,赵云澜问了,才开口:“赵处,我要离开特调处。”
      赵云澜有点没反应过来。
      汪徵:“赵处,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说着还指向昨天的报纸。报纸上报道了一场地震,震源在大西北,那公路条件极差,居民也少,想深入进去,很长一段路都只能靠走的,图片上,能看见山上有零星的几个小土房子,也不知有没有人住,被震塌了半个屋顶。
      就在这时,林静突然从他的实验室里跑了出来:“老大,有新情况!”
      赵云澜和林静匆匆跑进实验室,林静指着长生晷说:“老大。这一个多月实验以来,除了你摸它的那两次,其他时间就像睡着了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它今天突然发光了。”
      赵云澜淡定的分析:“黑老哥曾经说过,圣器与圣器之间,是会产生共鸣的,能查出反应源吗?”
      林静迅速定位到了位置:“查到了。西北偏北,20公里以外的高山区。”
      赵云澜:“又是西北。”然后走到电脑前,对林静说:“立马调档,查一下西北山区的历史。”林静开始查找资料。
      这时候汪徵飘进了实验室:“赵处,我想回家。”说着,话语里还带上了一点哭腔。
      “行了,别跟小媳妇儿一样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特调处克扣你工资呢。”
      一旁林静搭腔:“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儿啊。”
      赵云澜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说完又和颜悦色的转向汪徵:“汪徵,你不想说的事儿呢,我也不会多问,但我们一起解决就好了。”说着双手一摊,像极了传说中的圣父拥抱世人的那样,“我们特调处的人同心携手,送你回家。”
      汪徵满眼感激的看着他。
      赵云澜也有点不自在起来:“那什么,你去收拾收拾,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我们过两天出发,你出去了记得跟大庆他们说一声。”
      汪徵领命而去。
      赵云澜也不耽误,立刻给还在外面被楚恕之加训的郭长城打电话,“小郭啊,有活儿干了,汪徵的情况你也是了解的,能量体,没法在外面待很长时间,但过两天我要带她出去一趟。这样,你在网上找一个人形的娃娃,越大越好,要是能站立、能行动的话就更好了,你告诉店家,让他越快发货越好,最好实在同城。明天就能发货,哎,记着开□□,”
      电话那头的郭长城立刻答应:“好好好,我现在就买。”
      然后赵云澜就挂断了电话,去看林静查出来的资料了。
      当那个真人等身大小的充气娃娃被寄到光明路4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连没来得及走远的快递员小哥都听到了赵处愤怒的咆哮。

      他说:“郭长城,你脖子上扛得是个夜壶吗?!”

      郭长城没能适应骤然撕掉温情面纱的领导,一脸信息量太大、拥堵了他反射弧的呆样。
      大庆好奇地伸爪扒拉了一下面前的大娃娃,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那东西发出了一声十分逼真的……不和谐的叫声。

      大庆的毛炸起来老高,赵云澜的脸都青了,指着那娃娃,气得足足有半分钟没说出话来。

      郭长城就像个受到了惊吓的小耗子,眼珠都不动,呆呆地贴着墙角站着。

      赵云澜好容易把胸口憋得这口气咽下去,噎得他嗓子疼,好半晌,才虚弱地对祝红说:“你能不能……给衣服找件它穿上……”
      说完,自己也觉出不对,还没来得及更正,他放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就响了,赵云澜嘀咕了一声:“气死我了。”

      就捂着胸口摔门出去了。

      祝红扭过头来,对郭长城说:“你是把鬼见愁气得‘说都不会话’了么?厉害。”

      郭长城:“……”
      他奇迹一般地领会了祝红嘴里的“鬼见愁”指的是谁。

      林静拍拍他的肩膀:“我刚发现,小郭,你才是真壮士!”
      郭长城快哭了。

      楚恕之默默地抱起了大庆猫,伸出手捂住了它的眼睛,带着他一贯苦大仇深的表情,扭过了头,避开这一摊不堪入目的东西。
      临到出发的时候,祝红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巨大的军需袋,把娃娃囫囵个地塞了进去,对着空气说:“委屈你在明鉴里再待一会,等下了飞机再进来。”
      一缕白烟从赵云澜的表盘上飞出来,绕着祝红飞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少女的模样,赵云澜身边大概不那么让鬼舒服,汪徵看起来明显憔悴了不少。

      “全当我是晕机了。”汪徵用一种起如游丝的声音说,然后她看了看自己未来的身体,总是雾蒙蒙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点无法言喻的谴责来。
      郭长城头也不敢抬。

      最后,光明路4号刑侦科全体,还是厚颜无耻地跟着一起去了,他们闲得蛋疼,决心去围观究竟什么东西请动了赵云澜这尊大佛。
      三个女生和赵云澜一车,剩下的男生一个车。两辆车驶离了特调处。
      不过一路上也没人敢去触赵处的霉头,连大庆都变成了一只指头大的猫咪挂坠,老老实实地趴在了祝红的手机上——他们的头儿看起来就像是要去劫车的。
      ……直到他们在路上碰见了沈巍和他的学生们。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赵云澜青得发黑的脸一瞬间就雨过天晴了,冷冽的眼神一瞬间就融化了,方才身上悠悠地转着的那股黑气一瞬间就消散了。
      “沈教授!哈哈哈哈,又见面了。”赵云澜窜下车的速度简直比沈安都快,那速度堪比饿了5天的大狗看见了一块鲜嫩美味的牛排一样。
      沈巍也是一脸懵逼的样子,“赵......赵警官。”
      赵云澜脸色一沉:“都这么熟了,还叫什么赵警官。”
      沈巍推了下眼镜,改口道:“赵兄。”
      赵云澜的脸瞬间变得像菊花.....哦不,是像面朝太阳的向日葵一样:“这才对嘛。”
      赵云澜:“沈兄来这里爬山?好兴致。”
      沈巍:“我说过我要带学生来考察的,可惜车坏了。”
      赵云澜:“好说,林静,过来一下。”
      林静不知道怎么回事,走过来:“老大,你叫我?”
      赵云澜:“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特调处的科学家,就是你曾经见过的那个喜欢机械的人,林静。林静,这是龙城大学的生物学教授,也是沈安的哥哥,沈巍。”
      林静:“沈教授好。”
      沈巍:“你好。”
      赵云澜:“林静啊,沈教授的车坏了,你帮他去修一下。”
      林静: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大。不过还是很认命的去修车了。
      紧接着,赵云澜三言两语就从学生嘴里套出了沈巍此行的目的地,又成功的混到了沈巍的身边。直看得特调处的一群人丢了下巴——原来赵云澜还可以这般无脸秀下限!
      车很快就被修好了,一群人接着向西北方向走去。中间虽然遇到了些情况,但还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众人到达了目的地,跟着村长走进了招待所。
      夜色朦胧,小郭望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往屋里走,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他看见了有个白色的突起,吓得大叫一声。众人赶忙围过来,发现是埋在土里的一个骷髅头骨。
      赵云澜赶紧让林静和大庆去阻止往这边走的学生们,让楚恕之进屋子里查看一番。
      沈教授带着他的学生先进了屋,特调处的人在院子里继续查看周围是否有异常之处。
      祝红和沈安先带着一批行李和汪徵进招待所里安置。没想到汪徵走到一旁,合着双手跪下来,朝着院子,行起了真正的五体投地大礼。
      “这是......”沈安眯起眼睛,感觉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看来汪徵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沈安心想。
      汪徵跪在门口,嘴里不知道说得哪个民族的语言,声音压得很低,别人听不懂,也听不出哪几个音是一个字,只是觉得那些音符像流水一样从她嘴里涌出来,在院子里回荡,似乎唤醒了某种古老的灵魂,一瞬间激起了人心里最深处的悸动。
      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沈巍带来的学生,都有了那种微妙的感受,年轻人们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垂下头,肃穆起来,唯独赵云澜依然叼着根棒棒糖,表情木然地站在一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那是什么?”祝红走到门口,在汪徵完成了所有的动作,站起来以后,才忍不住轻声问她。
      “祖宗亡灵。”汪徵站起来,动作僵硬地弹了弹裤子上的土,“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现在应该没事了,大家都别挤在门口,到屋里坐,记住别往院子里随便丢垃圾,出门之前别忘了打招呼,要方便的话走远一点。”

      外面凄风厉雪,谁也不愿意出去挨冻,只是这一宿他们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这会唯恐犯了忌讳,才惴惴不安,听见汪徵这样说,一群人立刻吃了定心丸似的,一窝蜂地往屋里走去,里面不管多简陋,好在避风。
      屋里祝红沈安和楚恕之配合默契,动作麻利,很快就支起了一个野外专用的小酒精炉,在上面架了一个直径二十公分左右的小锅,锅里收集了一些干净的雪水,沈安还支了个架子,把真空塑封的牛肉条打开,摆在架子上,用水蒸气加热,稍软一点,再用签子穿好,放在火上烤。

      几个学生已经拿出了笔记本,一见汪徵进来,眼睛就一亮,一个个全都凑到了她身边,一个长得和竹竿一样的男生有些忐忑地开口:“姐姐,你介意我们问一下山顶小木屋的风俗吗?”
      他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去看一眼沈巍的脸色,发现沈老师轻轻地皱了皱眉,立刻又诚惶诚恐地加了一句:“对不起啊,我的意思是,如果方便的话……要是有什么忌讳就算了,我们不懂,你别生气。”

      汪徵坐在小炉边上,小声说:“没关系。”

      她把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捡起一颗堆放在一边的巧克力,也不知道是谁买的,那巧克力球小小的,一颗一个包装,显得精致漂亮极了,她看起来好像很想尝一尝,但隔着袖子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也还是没有拆开包装。

      红衣服的女班长赶紧有眼色地挑了另一块递给她:“这个好吃,姐姐你吃这个。”
      “我就是看看,不能吃……糖。”汪徵低声说,当然,她是能量体的时候还可以进食,但是现在她的身体是玩偶,自然吃不得任何食物的。然后她停顿了一下,应学生们的要求缓缓地说,“这片山下经过几次地质变化,底下住的人也经过很多年的迁徙和融合,听说最早的时候,有一支康巴人曾经迁徙到了这里,那些藏族人流行天葬,人死了以后,尸体要给天葬师解体,把大块骨头砸碎,然后和上酥油糌粑,方便让鸟啄食,以免尸体吃不干净——吃不干净是不吉利的,所以天葬师的作用非常重要,这个地方最早就是天葬师住的。”

      “因为天葬师虽然受人尊敬,但是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总是不太吉利,所以即使地位崇高,平时人们也不愿意多和他们接触。”
      林静在一边补充了这么一句,郭长城听在耳朵里,却不自觉地想起了一个人——黑袍使。

      大家可不也是万分敬畏,却又忌讳他么?
      除了赵云澜和沈安,其他人基本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连鬼魂都躲他远远的,就好像……他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厄运一样。

      “之后的几百年里,又前前后后地迁来了很多不同的民族,大部分是牧民,也有少数是农民——不过这边能耕种的地不多——不同民族间还爆发过几次大规模的冲突,后来好了打,打了好,打完要抢人,好完要通婚,所以慢慢的,人们的血统也开始混杂,有些其他的民族也开始接受天葬,只不过风俗和藏人的不大一样。”

      汪徵像是个讲历史的老师,平铺直叙地说着,轻柔的声音和上她说话的内容,很容易就让人昏昏欲睡,沈巍带来的学生还好些,本来就是研究这一类专业的,一个个积极地一边搓手,一边用不大灵便的手在自己带来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
      “再后来,这里的气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恶劣,”汪徵在锅里加了一点水,“留在这里的人渐渐变少,陆陆续续地开始往别的聚居地转移,后来大约是……嗯,我不大记得了,好像应该是中原的宋元年间吧,这个地方出现过一场大灾,那以后,这里的多民族聚居的文明就几乎断绝了,除了一小撮瀚噶人想办法躲到了一个山洞里之外,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逃走后再也没回来。”

      女班长问:“历史上有记录吗?”

      汪徵摇摇头:“这里古时候不属于中原,没有和汉文明融合过,另外地处偏远,人口也不多,消息传不进来,也传不出去,最多是钦天监留下几笔关于地质或者天文的记载,当时朝廷说不定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过人。据当地民间口口相传的传说,当年大雪从山上变成张牙舞爪的妖怪滚下来,白色的鬼怪从地缝里、水里伸出手,抓住人和牲畜,撕烂他们的肚肠,揪下他们的脑袋。”

      女班长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是说,应该是地震引起的雪崩一类的地质灾害。”

      汪徵没点头也没摇头:“后来瀚噶族人干脆隐居进深山,位置大概就在现在距离清溪村不远的地方,你们考察清溪村多民族杂居的少数民族社会形态,其实当中有很大一部分瀚噶人的影子。古天葬台随着藏族人的迁走而逐渐被荒废,但天葬师住的小院子,在那次大灾之后,就成了瀚噶族人守山的地方,他们认为从高处能更早地看见灾难,所以每一个月,都要派一个强壮的小伙子上来守山,不过时间长了,这个习俗最后也变了,守山人成了族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守山屋成了他居住的地方。”

      “这样一来,守山屋就成了瀚噶族里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而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大型的祭祀仪式,瀚噶族就会全族一起上山,到守山屋里来参加。”

      小眼镜问:“我以前为什么没听说过瀚噶族?”

      “因为族人不多,一直也不和外族通婚,并且在建国前很久,这个民族就不存在了,早不为人知了。”

      学生们恍然大悟,竹竿总结说:“哦,懂了,是长达百年的近亲繁殖造成的种族灭亡。”
      对这个说法,汪徵没做什么评价,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离她最近的人无端打了个寒战。

      任何一个正常人类都很难和汪徵聊下去,即使她不做诡异的动作,也不说诡异的话,可就是无端地让人觉得诡异。

      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之后,大部分学生都被沈巍催着去睡了,只留下不需要睡眠的汪徵和昼伏夜出的大庆守夜。
      赵云澜早在冷门历史知识讲座的时候,就自动屏蔽这种无聊的音频,跑去睡了,他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头微微偏着,蜷成一团,一只耳塞被蹭掉了一半,挂在他的耳朵上。
      他五官轮廓深邃,睁开眼精神,闭上眼也好看,只是脸色冻得有些发白。

      沈巍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他脸上,赵云澜的睡颜又坦然又安宁,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找个旮旯倒头就睡一样,沈巍一时移不开眼,在旁边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表情都柔和了些,然后小心翼翼地扯下他的耳机,卷好后放在一边,又把他丢在一边的外衣拉过来,给他搭在身上。

      郭长城和另一个男生已经合唱似的打起了小呼噜,汪徵在收拾着小炉子,传来轻轻的撞击声。

      沈巍呼了口气,背对着其他人侧身躺下去,片刻后,他的呼吸放得又慢又平稳,就好像是已经睡着了。
      可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睛却一直睁着。
      借着夜里不知哪里的微弱的光,他就这样一直看着赵云澜,似乎准备盯着他的睡颜看上一整宿。沈巍脑子里那根筋绷得太紧,此时终于忍不住放纵了片刻,他紧贴着赵云澜躺着,思绪一发不可收拾。
      想象着自己伸出手,抱住那具温暖的身体,亲吻他的眼睛、头发和嘴唇,品尝过他全身,拥有他的一切。

      沈巍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颤抖起来,他的渴望就像快要冻死的人渴望一壶热汤那样浓烈,可是他一动也没动,就好像……只是在心里想一想,他似乎已经非常满足了。

      大庆在汪徵旁边缩成一团,尾巴一甩一甩的,等深更半夜,它认为所有人都睡着了的时候,才小声说:“院里埋的到底是尸骨还是人头?都是什么人?”
      汪徵的塑料脸藏在兜帽里,好一会,才回答说:“是头,瀚噶族向来都有砍头的传统。”

      大庆忍不住问:“瀚噶族究竟是怎么灭亡的?”
      “那个小姑娘说是因为近亲繁殖。”汪徵说。

      “别拿糊弄傻丫头那套糊弄我,连马群都能避免的问题,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时间长了会意识不到?”大庆不耐烦地颤了颤胡子,“而且少数民族很多都流行一夫多妻,所谓‘不与外人婚’,也不过就是女不外嫁,以及男人不娶外族做正妻而已,哪会那么严格?再说,一个民族又不是只有两三户,好歹就出五服了,也不能谁和谁都是近亲吧。”

      汪徵低下头看了它一眼,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轻轻地说:“你只是一只猫,吃你的猫粮小鱼干就行了,想那么多人的事干什么?”
      任何一个刚刚进入特别调查处的人见到汪徵,都怀疑她还不到二十岁,长了一副小丫头的模样,少女气很重,可是这时她遮住脸,说话的样子却那样的老气横秋,像个年纪很大的人了。

      大庆趴在地上,受猫的本能驱使,它随着汪徵的动作舒服地眯起了眼,可并没有闭上,反而是盯着某个地方出了神。

      夜色渐浓。
      山上的小木屋里静谧一片,慢慢地只剩下轻缓的呼吸和高高低低的呼噜声。
      一夜无梦。
      就在刚过午夜的时候,赵云澜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正好撞上沈巍摘了眼镜之后愈显温柔的眼神,沈巍有一瞬间的慌乱,掩饰性地垂下了眼睛,好在赵云澜并没有在意,他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仔细地听了一会,然后回头把食指竖在嘴边,对沈巍比划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

      赵云澜从睡袋里钻了出去,捡起手电筒,往外走去。

      大庆“喵”地一声蹿了出去,紧紧地跟上他,沈巍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放心,也跟着爬了起来。
      一出门,赵云澜就发现了,手电是多余的。

      因为远处的整个山谷都在燃烧,就像招来了来自天外的火种,一边是布满冰雪的寒山,一边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们身处数千米外的山顶上,都仿佛能听到那烈火里传来的嘶声惨叫,能感觉到烈火灼烧过皮肤的尖锐的刺痛。

      一片天都是橘红色的。

      他们好像已经不在人间,那被烈火席卷的山谷在极度震撼中让人心生恍惚,简直能忘了这是什么时间,自己在什么地方。
      整个院子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地面跟着震颤,坚硬的冻土上裂开大大小小的口子,露出地面下埋葬的大大小小的骷髅,它们有大有小,有的年头长,有的年头短,颜色不一,渐渐地被震出了地面,一个个闪着空洞的眼睛,一阵细碎的骨头碰撞声之后,它们好像被人摆过,全都面向了同一个方向。

      地面上的头骨越来越多,它们诡异地、以一种朝圣一般的姿态望向那大火的方向,随着地面的震颤发出让人齿寒的碰撞声。
      赵云澜一伸手把跟出来的沈巍挡在身后,又一把捞起大庆:“胖子,别乱跑!”

      “那是业火。”汪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她的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露出属于充气娃娃的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沈巍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面前这塑料玩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汪徵”就猝不及防地软绵绵地往下一倒。
      沈巍本能地伸手去扶她,结果一碰到娃娃的身体,那玩意立刻发出一声又长又假的低吟,受到了惊吓的正人君子沈老师手一哆嗦,直接把它给扔到了地上。

      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用沈巍听到过的、汪徵的声音说:“四门四道罪人入,门开业火出来迎,听说这是从地狱来的火,烧得都是有罪的人。”
      赵云澜:“放屁,闭嘴。”

      汪徵伸手一指:“不信你看。”
      整个院子里的头骨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调转了头部,齐刷刷地往小木屋的门口望过来,黑洞洞的眼睛看得人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它们张着嘴,下颌骨一跳一跳,看起来就像是在笑一样。

      连人再猫全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有汪徵,无悲无喜地看着这些活像感染了跳骚的骷髅头,不咸不淡地说:“我的族人们,他们都恨不得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喝我的血呢。”

      赵云澜不动声色地从兜里摸出一把枪:“汪徵,回你的身体里,沈巍进屋去。”

      汪徵充耳不闻地叹了口气。
      “可是……”她只是这样茫然又带着苦意说,“我已经死了啊。”

      “你更年期了吗?还他妈啰嗦,快给我滚进去!”赵云澜凌空一抓,一把抓住了汪徵半透明的魂魄,以一种极其粗鲁的手法,硬是把她给塞回了塑料娃娃的身体里,随后一只手把娃娃拎起来,往被惊动后爬起来的祝红怀里一扔。
      院里的骷髅头突然张大嘴,向他们扑过来,赵云澜伸手拉住门闩,抬手连开三枪。

      他的枪里装得似乎并不是子弹,扑过来的骷髅头被打中的一瞬间就发出一声类人的惨叫,随后化成了白烟。

      赵云澜趁机猛地把门一合,一个正好扑过来的骷髅头被夹在门缝里,赵云澜一只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动作把枪塞了回去,从裤腿下面抽出一把短刀,就着刀鞘,从上往下地硬砸下去,一下把那个骷髅头给戳成了一个碎了壳的鸡蛋,咣当一下关上了门。

      外面的骷髅头此起彼伏地撞在门板上,就像外面有无数只手在敲门一样,它们高高地跳起来,险恶地从窗户缝往里张望,骨头碰撞的声音就像是从最恐怖的噩梦里传来的。
      此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传来了那阵虚无缥缈的铃铛声。那铃铛声忽远忽近,从远处飘来,又乘风远去,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沉默在原地不动弹了。
      只见那些骷髅头身体一阵抽搐,像是不小心踩在漏电的电线上似的,然后慢慢地软了下来,躺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腐化,成了灰。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了。
      铃铛声渐渐消失,像是才回过神一般,众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阿弥陀佛,”林静和赵云澜一起把门顶住,假和尚气喘吁吁地瞪着眼望着窗外又来的那群跳来跳去的骷髅头,“我对这个骷髅也卖萌的世界绝望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赵云澜转头就问汪徵:“你招来的这一帮都是什么?咬人也就算了,连你都咬,它们不怕塑化剂啃多了食物中毒吗?”

      林静隐约感觉他好像说漏嘴了什么,在一边偷偷地拉了拉自己领导的衣角。

      一边的女班长听到这,“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她可能觉得场合有点不对,在同学们诡异的目光注视下,立刻捂住了嘴。

      “1712年的时候,瀚噶族内乱。”汪徵在祝红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拉好兜帽遮住脸,“最后以叛乱者胜利告终,老族长死了,他的妻子们、儿女们,乃至跟着他的一百一十二个勇士,全部按着旧俗被斩首,身体被一把火烧了,头埋在守山人的院子里,他们将永生永世被驱使奴役,不得安宁。”

      祝红愣了一下:“就是院子里的那些?”
      撞门的声音依旧。
      赵云澜给楚恕之使了个眼色。

      楚恕之立刻扒开自己的冲锋衣,他里面那件毛衣十分非主流,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兜,穿在身上就像个移动的收纳袋,他把每个兜都摸了一遍过来,像数钱似的,数出了一打黄纸朱砂写的符咒,走上前去,把门的四角都贴上了。
      黄纸上发出一层淡淡的白光,被骷髅头们撞得晃晃悠悠的门马上消停了。

      接着,楚恕之就像个往电线杆子上贴小广告的,大把大把地往窗户上、墙上糊符纸,只把整个屋糊了个水泄不通,外面蹦蹦跳的骷髅好像知道厉害,全体往后退了一两米,不敢再撞墙或者试图啃窗户了。

      赵云澜松开顶着门的手,大冷的天,愣是让他活动出了一身汗。
      他大爷一样地坐在小炉旁边,撕开一袋奶粉,跟矿泉水一起一股脑地倒进一个大碗,放在一直沸腾的小锅里,指使着刚爬起来的汪徵:“煮上,一会一人喝一碗,喝完以后,你得给我向组织交代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对不起。”

      这是汪徵给的唯一一句回答,她那张嘴严得就像过去的重庆地下/党,打死了也不说,被逼急了,她就剩下一句话:“你们开门把我扔出去吧,没有我,外面不管有什么,也都不会为难你们的。”

      赵云澜听完,平静地反问:“请问你自己觉得自己说得是人话吗?”

      汪徵虽然卖相吓人,但正经是个性情温和的飘姑娘,话不多,跟谁也不太亲,但跟谁也客客气气,很少会说这么伤人的话,她自觉失态,赵云澜这么一说,她就一低头,干脆不言语了。
      楚恕之侧身站在窗口,扒开窗户缝,往外看了一眼,见所有的骷髅头全都因为小屋里的符咒而退避三舍,他才回头对赵云澜做了个手势:“留个人守夜,其他人都睡觉去吧,这些都是小玩意,不碍事。”

      危机已过去,竹竿男生就唯恐天下不乱地凑到沈巍面前:“老师,我能去拍几张吗……不出去,就在窗口。”

      沈巍看起来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成长经历,才能造就出这样猎奇的熊孩子。
      一只咸猪手伸过来搂住沈巍的肩膀,赵云澜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对竹竿说:“拍照是不违反纪律的,不过你得知道,过去的老人有种说法,认为相片能把魂带走,人的魂都在身体里好好待着就算了,不过像这种亡魂漫天的地方……你很想弄几个小骷髅回去试试无土栽培吗?”

      竹竿被他“午夜鬼故事”一样的声音和语气吓得一哆嗦。

      赵云澜笑眯眯地再接再厉:“你还可以把它们埋在你家花盆里,然后每天晚上,一到十二点,就跟新闻大厦的准点报时一样,你会听见它们喀拉喀拉地啃你家花盆的声音,啃完花盆还啃桌子,啃完桌子就啃你的床……”

      他还没说完,竹竿男生就难忍地扭动了起来。

      沈巍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怎么了?”
      男生面有难色,扭扭捏捏地说:“我……我……我想上厕所。”

      吓尿了一个,赵云澜愣了一下,随后混蛋加八级地大笑了起来。

      “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楚恕之说,“我的符至少能挡五个小时,都放心吧——想上厕所的稍微憋一会,天亮再出去,谁想咬你,你就尿谁脑袋上,童子尿辟邪,就算浇不死它们,好歹也能给冲个脑震荡。”
      “我来守夜吧。”沈安站出来,“你们都去睡觉,我一个人守夜没问题的。”
      “那行,沈安你留下来守夜,其他人都睡吧。”赵云澜下令。
      惊吓过了头,众人反而冷静放松起来,学生们一阵嬉笑,各自钻回自己的睡袋里——大概是赵云澜太让人有安全感,又或许是他们压根没睡醒。

      不一会,小屋里就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外面骷髅在雪地上翻滚的声音,连大庆都窝在赵云澜怀里合了眼,汪徵坐在离他比较远的角落里,歪着身体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乱七八糟的手电光都灭了,只有门上、墙上乱七八糟的符纸发出一层极浅淡柔和的白光。
      赵云澜躺在帐篷里,背对着沈巍,睁着眼睛思考问题。
      方才他被窗外的异动惊醒的时候,其实注意到了沈巍的眼神,只是当时看沈巍太尴尬,故意给揭过去了而已。

      赵云澜几乎可以确定,沈巍当时的状态绝不是被吵醒或者简单的失眠,他那种平静而满足的表情,以及异常复杂温柔的眼神,简直看得别人也跟着心里一酸,就好像……对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了自己半宿。
      假如沈巍因为喜欢男人而对他有点意思,赵云澜认为这非常正常——他觉得自己个人形象也算说得过去,有物质基础,年龄合适,既不会太老,也不太幼稚,虽然有点轻微的大男子主义倾向,但基本也会照顾别人的感受,而且他一般不对半生不熟的人展示他那禽兽不如的臭脾气,所以不朝夕相处,大家反而会有这个人性格很好、很会说话做事的错觉。

      可是无论是性/吸引也好,看上他这个人也好,甚至哪怕是干柴烈火的一见钟情,赵云澜都不认为,会有人整宿不睡觉,只是为了傻乎乎地痴守着另一个人。
      赵云澜想起第一次碰见沈巍时的场景。
      他一定是在某种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和沈巍有过很深很深的牵绊纠葛。

      但那是什么时候事呢?

      十岁以前太小,狗屁不懂,连分辨男女的能力都有限,干过的最大的事也就是拿石子砸人家玻璃,大致可以忽略不计,但长大一点,稍微懂事以后,赵云澜的记忆就清晰又连贯了,每一阶段、每一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很清楚了,几乎没有记忆断层或者逻辑混乱经不起推敲的地方。
      确实有一些外力可以改变人的记忆,诸如催眠,诸如赵云澜能数出来的几种秘法,但它们一般只会让被修改的人自动不去回忆推敲那些被篡改的记忆——人的经历极其复杂,细节上的因果关系,除了本人,没有人能真正理得清。

      比如说,假设一个人出过一场小车祸,当他想起来的时候,就会知道自己出车祸的原因是迟到了,那为什么会迟到?因为他早晨便秘了,蹲厕所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五分钟。为什么会便秘?因为前一天吃多了油炸食品,上火了。为什么吃多了油炸食品?因为刚好拿的一个快餐店的免费券要过期了……
      再往前推,还会涉及到这个人是怎么拿到免费券的,到底是别人给的,还是大街上派送的等等等等。

      记忆中的任何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是真的,都应该可以经过这样的推敲和联系,而哪怕再高明的人,也不可能把别人大便情况、月经周期、交友情况以及间歇性抽风的突发奇想等等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只要是被处理过的记忆,细节都会被模糊,深究起来,会显得非常不自然。

      不巧,对于这些事,赵云澜本人就是个中高手。

      因此从小赵云澜就知道记忆的脆弱性和重要性,大庆把镇魂令交给他以后,第一课就是教他定期用冥想的方法追溯整理自己的记忆,赵云澜能确定,他确实不认识沈巍这么个人。
      那……要么是这个形象好、气质佳的沈教授其实是个跟踪狂,一直在暗恋自己——当然,根据赵云澜的自知之明,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依他看来,反过来还差不多。

      要么,这个“沈巍”只是一层伪装,他压根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查不出来的,除了真正的普通人,还有可能是真正的高人。

      三四个小时很容易就过去了,东方的天才刚亮起来,鱼肚白都还没有完全成型的时候,院子里的那些鬼东西就消停了,一个个像停电了一样地掉回了地上,再也动不起来了,而远处那诡异的无名大火,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消失殆尽了。

      “等天完全亮了,”他想着,“必须找机会和沈巍谈谈。”
      赵云澜是带着这个念想睡着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冰天雪地里开了一整天的车,而之前也没敢太放松,实在是太累了,赵云澜这会一不小心就睡得有些死。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他是被沈安叫醒的。
      赵云澜发现有人给他盖了一块毯子,目光下意识地就去找沈巍,结果还没来得及锁定目标,就被沈安的话炸了一下。

      沈安问:“赵处,你知道汪徵去哪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沈巍掉马甲已经安排上了。
    今天给你们万更咩哈哈哈哈哈哈,开心不开心?
    今天上午A君去打针,疼的A君一身冷汗都下来了,也可能是和A君的易疼体质有关。
    所以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要不然怎么愉快的吸居?
    今天龙哥工作室的微博你们看了吗?井然小哥哥简直日常帅我一脸哈哈哈哈哈,沉迷于龙哥的美颜里无法自拔的A君......
    听说居老师感冒了还去录制综艺,心疼我家居老师嘤嘤嘤。希望居老师身体健康。
    祝各位吃好喝好睡眠好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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