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画师》林疯羊

21、赴宴序曲

　　沐浴在晨光中的白山旅馆一如既往地令人心旷神怡。

　　丹青侧躺在房间的床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她被杨彩云和貔貅的深厚感情所打动，总觉得其中的意味不只主仆之情那么简单。在她小时候，冉爸因为忙碌，担心平日没空陪伴丹青，便送过她一只非常漂亮的拉布拉多犬，这只狗狗陪伴了她整个童年，人类的成长速度比狗狗慢多了，她的拉布拉多从屁颠颠跟在她后面蹦蹦跳跳的一只小狗子，长成了极聪慧又威武的护卫犬，就像从一个陪她玩闹的小朋友变成了处处护着她的兄长，然后在它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又教会了丹青人生的第一场告别。宠物在她心里从来都是朋友或家人。

　　丹青想得鼻尖有些发酸，低头细细打量着手腕上的串玲，上面有着非常细腻的彩云纹路。她能当好貔貅的新主人吗？

　　正想着，暗室的门被推开，酒湖梦游似的从里头飘了出来，把丹青吓得不轻。

　　“你这是怎么了。”

　　酒湖的眼神格外幽怨，“主人从回来处理完廖生的记忆后，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讲，看都不看我，冉丹青你完了。”

　　丹青缩了缩脖子，心虚感油然而生，“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本来就高冷吗？”

　　酒湖气呼呼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里写满的信息全是“都是因为你”。

　　“要不我，我做点什么给他赔礼道歉？”丹青试探性问道。

　　“随你！”酒湖幽怨地甩下一句话，瞬时就消失了。

　　这脾气……丹青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下床，她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难了，隔墙就供着两尊大佛，马上还要来个阎罗。本来她在这白山旅馆还算是半个主人吧，现在的地位简直是一落千丈。

　　洗漱完刚一出门，丹青便遇到了推着餐车的陈伯。

　　“早啊，陈伯，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呀？”

　　“啊丹丹早，这是厨房的早餐特供，你爸特意吩咐要两份，我刚准备给你送过去呢。”陈伯笑容可掬地翻开餐盖，丹青凑过来大致看了下。

　　烘培的奥克兰芝士肠，热牛奶、花椰菜，主餐是烤半熟的牛肋骨，还有一份餐后水果沙拉。

　　“哇，好丰盛，看来今天是西式早餐，”丹青忽然想起来一个绝妙的办法，“陈伯，厨房今天都购置了什么菜？”

　　“柜台里都有记录的，还是跟平时差不多，怎么了？”

　　“没什么，我朋友有点上火，我想去煮点粥。”

　　“啊，这样呀，厨房就有粥，我再让人盛一份上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回来后都没做过饭，之前在国外我自己都做惯了，还是我来吧。”丹青说罢，没等陈伯反应过来，就快步往餐厅的方向溜走了。

　　时辰尚早，来吃早餐的住客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处，丹青轻车熟路地拐进后厨，发现只有主厨和他的一个助手正在忙碌。

　　掌勺的这个主厨是旅馆里的老员工了，丹青平日里都叫他静叔，因为他平日里不爱开口，虽论入职的年份要比陈伯晚些，但其业务能力还是一等一的。

　　“静叔，今天的菜料够吗？我想拿点来熬粥。”

　　“不合口味？”静叔将切好的生鱼片放在一旁，抬头看着丹青，他一脸络腮胡，两个眼圈很深，神色颓丧，看起来气色不大好。

　　“不不不，一直很好吃，我只是想自己做点，太久没做饭手痒了，”丹青忙解释道，“以前你教我做的艇仔粥我在国外也经常自己做着吃，这次朋友们来了，我想亲自做点。”

　　“哦。菜够，这个也给你。”静叔也干脆，把切好的生鱼片直接给了丹青，便不再开口了。
　　丹青挑好了食材，就绕进了单独配置的家庭厨房里开始煮粥。

　　这里原本是属于她妈妈的厨房，因为冉爸舍不得把这里改装掉，所以厨房里的装潢都保存得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还添置了许多新的厨具。

　　煮粥需要格外的耐心，等大火沸腾后粥香溢出，再调到小火慢熬，而后便是静待食材与米香的结合。

　　“丹青，原来你在这里。”

　　温润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焦急，立在厨房灶台前掌勺的丹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纤腰就被一双大手圈住，拉入一个极为炙热的怀抱里。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丹青的脸瞬间跟煮熟的虾仁一样红到了耳根后，她被男人从背后紧紧抱着，甚至能感受到来自对方胸膛有力的心跳。

　　“白，白颜…你怎么来了。”

　　丹青很是尴尬，虽然压抑不住内心的小鹿乱撞，但理智很快让她困惑起来，他不是还在生气吗？就算是消气了，怎么会…这样抱着她？

　　“我想你了，”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廓，又暖又痒，低沉的嗓音此刻异常撩人，“你在做什么呢？”

　　丹青故作镇定，“我…本来想用亲手做的粥来向你赔礼道歉的，既然你来了，我就…”

　　刚努力平复的心脏瞬间又狂舞起来，啊，等等，刚刚他说什么？“你你你想我？”仿佛有一阵烟雾因过热而腾地升起，丹青的大脑突然死机。

　　“怎么了？”白颜放开她，将此时呆若木鸡的丹青转过来面向自己。

　　“你不是要跟我赔礼道歉吗？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礼物。”

　　丹青终于看清了白颜此刻的模样，说不上有哪里奇怪，但这双摄她心魄的眼眸，仿佛不似往日那样清朗沉静。

　　“什么礼物？”

　　“你把串铃送我，我就原谅你。”

　　丹青随即笑了，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到底是谁？”

　　白颜一怔，眉头轻锁，神情显得十分委屈，“我是白颜啊。”

　　藏画室内。

　　此时真正的白颜在窗边面海静坐。

　　等到酒湖进来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主人，我都传达给她了。”

　　白颜注视着海面上的一群线条优美正在捕食的海鸟，“她怎么说？”

　　“她说要给你赔礼道歉呢，”酒湖挠挠头，“害，你说这丫头心怎么这么大呢？搞这么一出自己还睡得那么香。”

　　白颜垂眸，嘴角似有笑意，“既然要道歉，她怎么还不来。”

　　“噢，餐厅的画神魂刚刚看到她往厨房去了。”

　　“这时辰，貔貅和阎罗也差不多从地府回来了吧。”说罢，白颜眸色一暗。

　　家庭厨房。

　　丹青想都不想就把不远处的菜刀拿了过来，刀刃亮晃晃地对着假白颜。

　　“你肯定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假白颜低笑，举起双手，“没想到你这女人还有点脑子，你先别激动嘛，刚刚抱着你不是还挺开心的吗？”

　　丹青举着菜刀，手有些抖，原本她心里猜的是墨离，但听这语气也不像。

　　千钧一发之际，小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冉小姐，厨师长问你要不要调料，”静叔的小助手拿着两个调料瓶呆呆地立在门口。

　　“咦，这里怎么有只猫……”

　　丹青本来还紧张万分，听助手这么一说，顺着他的视线一扭头，就看到一只狡黠的小黑猫瞪着圆眼蹲坐在原来假白颜所在的位置上，还悠闲地甩着它的长尾巴，丹青的火气顿时蹭蹭蹭冒上来。

　　“你先出去吧，调料给我，辛苦你了。”丹青接过小助手递来的调料瓶，快速把门关上，转过身生气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罪魁祸首。

　　“你究竟想做什么？”

　　化作黑猫的貔貅舔了舔爪子，“不是很明显嘛，一来看看你和那个故画师是什么关系，二来拿走我的串铃。”

　　“你就这么抗拒我当你的主人。”

　　“哟，难道你觉得你有资格。”

　　“行，还给你。反正我也不要。”

　　丹青很利落地把串铃摘了下来。

　　貔貅一怔，它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会如此干脆，那不屑的语气竟然像针扎一样让它心里有些难受。

　　“你可别后悔，”貔貅赌气似的哼哼，伸爪抓住串铃，“你帮过我一次，当我欠你的。”

　　在从窗口离开前，貔貅还不忘回头补一刀。

　　“话说，你眼光可不怎么样。”

　　气得丹青正拿着调料罐撒盐的手抖了几下。

　　……盐，好像放多了。

　　她颓然地关掉煤气，抬头见貔貅还在窗台上边坐边晃尾巴看她。

　　“你怎么还不走？”

　　“最后算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外边那络腮胡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络腮胡？难闻”

　　丹青一愣，静叔吗？可是她来时并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等她回过神想问清楚时，窗口的貔貅早已悄然离开。

　　等丹青抱着一个保温桶从小厨房出来时，已经到了旅馆住客用早膳的高峰时间段，静叔和他的助手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如此，丹青还是惦记着貔貅的话，仔细在静叔身边深吸了几口气，但除了厨房的油烟味和饭菜香气之外，并没有貔貅所说的难闻味道。

　　“静叔，你最近还好吧。”

　　静叔边熟练地颠锅边瞟了丹青一眼，“哦，还好。”

　　丹青点点头，刚准备离开时，静叔突然叫住了她，“丹，这周六帮我跟你爸请个假。”

　　霎那丹青愣一下，回神后还是迅速答应了他。

　　旅馆餐厅。

　　穿过自助餐桌时，丹青很快就注意到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男人在不远处的座位上向她愉快招手。

　　真是美好的早晨呢，瞧，阎王正在向我招手。丹青心里暗自垂泪，朝墨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你做了吃的吗？”墨离摘下口罩，露出他自带痞气的笑。

　　“对，是艇仔粥。”丹青拍拍保温桶，“住处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还是你原来跟组的房间，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可以换房间吗？”

　　“可以，跟柜台说就好了。”

　　墨离的笑容加深，“那剩下的条件，现在也解决吧。”

　　“嗯？”

　　“既然你都亲自做饭了，不如跟我一起吃吧，我非常好奇你的手艺。”

　　“不行。”丹青下意识抱紧了她的保温桶，这是为了给白颜道歉特意煮的粥。

　　“要不我现在把墨镜摘了，要不你坐下来，我们好好吃这顿约好的饭。”

　　从刚刚摘口罩的时候，往来经过他们这张桌子的住客已经开始把目光频频送往墨离这张脸上了，如果他现在把墨镜摘下来，明天的娱乐热搜头条必定是墨离和白山旅馆。

　　丹青果断坐下。

　　“正好。”

　　随着一阵好闻的笔墨香气，一个笔挺的身影在丹青就座时也顺势入席。

　　“我刚刚听到了，这粥，是她做给我的。既然你非要参与我们俩的早餐，那这顿饭，就一起吃吧。”

　　丹青原本是一副救星降临的感动神情，侧身看到白颜星眸里带着的笑意，才意识到她刚刚的心思又被探得一干二净，瞬时脸上的笑容又僵了几分。

　　白颜现世的便装很少，今天依旧穿着丹青挑选的深蓝色西服，加上天生的神仙气场，举手投足间都是难以形容的优雅，在旅馆里西装革履吃早餐的男人，使看向丹青这一桌的目光又密实了一层。

　　墨离见白颜从坐下到打开装着粥的保温桶，到在他面前目中无人地吃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心里实在窝火得不行。

　　“好吃吗？”丹青见白颜又重新盛了一碗，顿时心里有些小得意。

　　“不错，你也吃。”纤长的手指将盛好的粥放在丹青面前，白颜此时的心情莫名地愉悦，连平日里冰冷的声线都温柔了几分。

　　“喂！我也要！”

　　墨离起身要拿勺子，白颜即刻用拿手一挡，把保温桶捞得离他远了一些。

　　“自己去那边拿。”他指着自助餐桌。

　　“破画师，这顿饭是我约的。”

　　“不巧，粥是她做给我的。”

　　“这么多分点不行吗！”

　　“再多我都吃得下。”

　　……

　　两个幼稚鬼。丹青抚额。

　　“老哥！你回来啦？”

　　好巧不巧，下楼来吃早餐的墨玉台刚到餐厅就注意到了他们这一桌惹眼的人，过来打破了两个三岁男人的争执不休。

　　“你来干嘛？”墨离见着妹妹，脸更臭了。

　　“吃饭啊，既然都在，一起呀。”玉台也不等应允，就直接坐在了墨离身边。

　　墨离此时内心的阴影面积足以围绕地球两圈，明明约了两个人的早餐，现在都可以凑齐一桌打麻将了。

　　“你放貔貅走了？”

　　白颜从入座就发现她手腕上的串铃已经不见了。

　　“嗯，反正它也不情愿。”

　　唉，丹青现在想想都后悔，瑞兽跑了，到手的金银财宝不都一起飞走了吗？

　　“跑了？”墨离惋惜地摇摇头，“它还有件东西没还我，本来想等回来再算账的，既然它都跑了，下次见到就杀了吧。”

　　……大哥，现代社会…“要文明守法啊…”丹青声线一颤，继而想起了正事。

　　“有个问题让我很困惑，貔貅离开时告诉我，他闻到了一个人身上有难闻的味道，是什么呢？”

　　“你面前就有一个很难闻的。”

　　白颜淡然地看着墨离，墨离的瞳眸在墨镜下狠狠回瞪了他一眼。

　　“那是因为我身上沾染了死亡的气味，貔貅是瑞兽，会让它不舒服的味道自然都不是好事。”

　　墨离放下刀叉，拿起纸巾轻轻擦拭着用过餐的双手。

　　“既然它会主动告诉你，那就证明这件事，绝对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