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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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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开始北平便是连三接四的好天。
季平抱徐然坐在自个儿腿上吃糕点。
对面的李志突然抬手把牌往牌桌中间一推,弯着眼角笑嘻嘻的道:“哎呀,最后一牌又胡了。”
季平跟着就把自己的牌一翻,整个人栽在桌子上闷声道:“你今儿这狗屎运简直了,我都快被你扒空了!”复又抬起头,睁着一双无辜的鹿眼可怜巴巴的望着对面的李志,“再打一会呗。”
李志唇角一弯,倒是笑的温柔好看,季平正打算跟着笑,却不想李志收起钱,起了身:“说好的二十圈。”李志的指尖在红中那张牌上转了个圈,掐着季平要开口呛声之时说道,“不过要再打几圈也行。”
“真的?”
“叫声哥哥来听。”
季平直接炸了毛,桌下一脚:“给我滚。”
徐然立马往桌子底下看,担心季平的脚,还没好利索,不知道这么踹过去疼不疼,他伸手拉了拉季平的衣角,随后就弯腰下去,伸手摸了摸,又鼓起嘴吹了吹。
“哎乖宝啊,被踹的人可是我。”
季平掀起眼帘看了李志一眼,又伸手把徐然拉了起来:“不疼了。”
徐然起身,也不吃糕点了,伸手指一张牌,抬头看季平:“这是什么?”
“二条。”
“这个呢?”
“八万。”
......
“这个?”
“宝啊,别问了,让哥哥再打一会呗。”
徐然垂着软软的睫毛可爱的又重复了一次:“这个?”
季平伸出手把牌都码齐了,一个个指给徐然认。
张陆拍着李志的肩:“咱们宝以后打牌肯定厉害了。”
李志不以为难:“跟谁学谁,就季少这样的老师,能教出什么厉害的徒弟来。”
“哎,也是。”
说话的两人倒是真没想到,徐然以后真就成了聚会打牌时的厉害角色,张陆笑叹,季平这把把输的与徐然一同坐桌上,别人都没赚头了。
回来时在院子里就碰到了季母端着个长托盘,里面装着些小食儿,迎面过来:“去哪了你们?给你送点吃的也找不到人,小平你腿没好,大冷天就不要随便出去,再摔了了怎么好,还带着宝呢。”随后又弯下身子,对着徐然,“哥哥带你去哪了,这样高兴?”
徐然闻声抬了头,一时想不起来是打牌,他想了一会弯眼一笑:“二条,八万,碰,胡。”
季平赶紧动作利落的一把搂过徐然捂了嘴,然后对着神色略变的季母故作灿烂的扬了笑:“没干什么?随便玩玩。”
季母腾出一只手去拧季平的耳朵:“自己去打牌,还带着宝,不怕把他教坏了啊。”
徐然看着季平渐渐发红的耳朵,急的伸手去拉季母的袖子。
季母没辙,松了手:“以后不许打牌了啊。”
季平捂着耳朵,眨着漂亮的眼睛:“哎哎哎,知道了。”
步伐停在走廊的前面不动了,手指把徐然的手捏紧了些。徐然有些不解,抬头去看,就看到了季轩正在走廊窗口前看着远处。
季平复吸一口气,对徐然眨眨眼睛,抬手揉了他的头发:“自己回房去。”
徐然毕竟八岁的孩子,一些东西还是能看得明白的,皱着鼻子,不肯动作。
尽管季平离自己不能更近了,却还是远得可怕。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徐然跟季平相差的那八年,都是他追不上的,心里埋了一根刺,一直到后来,都仍然刺得他心慌心疼。
季平蹲下来与徐然对视:“乖。”
徐然这才自己往房间走去。
“腿好些了?”季轩说话的声音很低。
“你以后不要来这半走廊,我看着恶心。”
“你到是成了个好哥哥,”季轩皱着眉走近季平,替他理了理衣服,“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也是想做个好哥哥的,你怎么就没给我机会呢。”
季平吞咽着开始哽咽的嗓音:“少他娘的来恶心我。”
“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应该过得挺好的,现在也不再做噩梦了吧,看到我也不会吐了,你长大了。”
“滚。”
吃完晚饭,徐然被吴妈带去洗澡,回到房间时不见季平,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季平回来。徐然穿好衣服,出门去寻,就看到季平坐在池塘边,现下想想,下面回来时季轩当时看的也是这方池塘吧。
池塘里除了枯萎残败的荷叶,再无其他,季平却看的认真。
“平平。”
季平侧过脸来看向了徐然:“洗过澡了?”
“嗯。”
“那回去睡觉吧。”
“平平,一起。”
“听哥哥的话,你先回。”
“一起。”
徐然扑闪着长长的睫,用漆黑的眼睛盯着季平。
季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轻松:“太冷了,你先回去,哥哥一会就回。”
“平平难过,然然难过。”
季平笑了笑:“回去吧。”
“平平一起。”
季平伸手刮了刮徐然秀气的小鼻子,起了身牵住徐然的手,往回走。
看着手里牵的徐然爬上了床,季平又给小孩子掖好被子。盯着徐然亮晶晶的眼睛:“快闭眼睡觉。”
季平洗完澡回来,乱擦了一通头发,往床那边去。
床上隐隐能见个被子鼓起的小帐篷,温暖的毯子上还透出片片儿的光晕来。季平越走越近,看清楚了,好气又好笑,爬上床。
“徐然啊。”
话音刚响,鼓着的被子就倒在床上。
季平单手撑着床面,另一只手扯开了被子:“不睡觉,干嘛呢。”
“等平平呀。”
季平嘴角微抬,笑:“睡吧。”
徐然弯眼一笑,露出一口糯米般的小牙齿,点点头:“好梦呀,平平。”
安静了好一会,却听到徐然说话。
“哥哥。”
徐然语调很轻,却莫名惹得季平的睫不安分的眨了,小孩子自从知道“平平”两个字后,就没叫过他哥哥了:“嗯?”
“我想妈妈了。”
这话来得太突然了,季平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第一个感觉却是心慌。他躺在那儿,竟也觉得空气窒人的难受。徐然小,有些境况无法明白,但关于他的亲人,也是一定会想的。
季平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徐然的,温热的气息沿着面颊,再伸手圈着徐然,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没关系,你有哥哥呢,以后哥哥都陪着你。”
“一直?”
“嗯,一直。”
季平伸了手握拳递徐然眼跟前儿去,徐然抬手,伸上前去跟季平碰了个拳。
冬日里阳光好,把整个房间都笼得温柔又敞亮。
徐然醒来,侧过脸去,季平还在睡,睡的不算安分,眉头微皱,小孩知道季平是不开心的,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但跟季轩脱不了干系,小孩想平平的哥哥太讨厌了。
徐然动了动,伸手去握季平的手,发现季平的掌心已经沁汗了,没一会儿一只小手就试探性摸了摸季平的额头,烫的厉害。
徐然急忙起了身,衣服都没穿好就去扯着季母过来了。
季母请了大夫来看,只说了是受了凉发烧了,不过心思重,需要多纾解。
徐然搬了个小木凳坐在季母身旁,看着季平。季母怕传染给小孩,让他出去玩,徐然十分认真的盯着季平:“陪平平睡觉。”
“不用咱们宝陪的,哥哥待会吃了药,再睡一觉就好了,你去帮我看看哥哥的药好了没?好不好。”
“好。”徐然起身就往厨房去。
季母见季平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就隔着被子轻轻地给他拍了几下。
“你怎么就忘不掉呢,不是答应我要忘了吗?”
“我试过。”季平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季母,“真的试过。”
季母给季平掖掖被子,掖完就把季平的手握过去:“我知道的,你以前看到季轩总是会吐,会发一场烧生一场病来排解,后来你变得强硬,面对季轩总是直言不讳说出你对他恶心,你爹总是说一家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可我知道你过不去,但你不能为难自己,你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能为难自己。”
季轩跟他母亲来季家的那天,北平的雪下得很大。
季轩的母亲是跟季衡好过的,有了季轩后便从园子里从良了,身体不好。彼时季平替自己季母不平,觉得季衡对季母不够忠诚,对着季轩母子言语上总是不好的。
一开始季轩跟季平打架吵骂,这些事儿都能忍,孩子是没错的,只是她没想到一个16岁的孩子能够做到那个地步,他把季平骂他的那些轻浮的话,在季平身上实际地去做了。
而季轩的母亲知道的时候,她跪在池塘边,哭着求季母放过季轩,见季母无动于衷,她又对着季母怀里的季平哭求,那个时候季平空洞的厉害,季轩的母亲大概是绝望了,她快速地拉着季轩跳下池塘,倒也义无反顾。
等季母回过神来,去喊人,捞上来的是季轩母亲的尸体,季轩还活着。
季平不知道是被季轩做的事恶心到了,还是被季轩母亲的尸体吓着了,整整一个月没开口说话。
季轩被送去外面住的时候,李志陪着季平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见到季轩就猛烈呕吐,后来发了烧,后来逢年过节季轩被接回来过,季平总是要病一场的。
徐然小心翼翼地把端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季平的哭声,他还年幼,根本不知晓,甚至连无能为都算不上。在追上季平的步伐里边,徐然什么也不怕,唯一怕的是他跟季平相差的那八年里头,他不能给季平的快乐,也无法承起的季平的难过。在他们还没相遇的那八年,他爱的人收下的一切磨难,一切锋刃,不快乐了很久,他心疼了很久,也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叩开季平的心门。
季母接过来徐然端来的药,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徐然:“没被烫着吧,怎么自己端过来呢,下次可不允许了啊。”
“平平快快好。”
“嗯,好的。”
季平闭了闭眼,又睁开,就算没那么痛了,心底那份憎恶,永远也不能抹得干净,这不是一条人命就可以交换的。
药汤寥寥腾升的热雾里,没有什么是清晰可辨的,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季平倒也没应了徐然的话,快快好,他连续烧了一天,甚至发展成了肺炎,住进了医院。
季平把身子侧过来,盯着徐然,一双大眼睛漂亮气儿盛的:“宝啊,你听话,跟我妈回去。”
徐然坐在窗口:“我在这里,也不行?”
“不行,会传染的。”
徐然鼻头红红的,一派小可怜儿样:“门口咧。”
“不行的。”
季母拉过徐然的手:“走吧,不是说好了,就看一下嘛。”
“补药走。”徐然真的急了,说话都跑了音。
徐然知道季母要心软,便眨眼睛乖乖的样儿,伸手来摇季母的胳膊:“远远地看,也不行?”
季母看向了季平,一脸的没法子:“就让他在窗口吧,我先回去做点你爱喝的汤,下午再将他带走。”
季平点了点头:“妈,你去找护士要个口罩给他戴上吧。”
季平看着坐在窗口的徐然:“不许靠近,也不许摘口罩。”
徐然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来,他眨了眨眼睛,答:“知道,平平,你要快点好哦。”
徐然也不觉得无聊,坐在那边,一直盯着季平。
李志过来的时候,倒是没想到徐然也在,刚推开门进来,就听到徐然隔着口罩脆生生的道了句:“哥哥好。”
李志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糖递给徐然,小孩眨着睫毛,乖乖地收下放进了口袋。
“不喜欢吃?”
“平平说不能摘口罩。”小孩一边说,一边偷偷跟着李志向前挪。
季平盯着他,咳嗽了一声,倒没想到假装咳嗽提醒小孩,却成了真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前几天都是咳得这般,徐然跟着季母过来的时候,只能在门口偷偷看一眼。
李志给季平抚抚背,顺了顺气,等季平停下咳嗽,喝了杯水,就听到徐然带着哭腔说:“我以后要做义声。”
李志没听懂,季平倒是懂了:“为什么要当医生?”
“不让平平难受。”
为什么要当医生?年老后的徐然也有想过这个问题。第一次想要当医生是因为他的平平难受,他会跟着难受。后来真的成为医生,是因为他徐然太爱季平了,无论是季平在抗战报国时受的伤,还是他与季平之间相差的八年,他需要用专业的护理与照顾去抵消那八年相差的时光。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徐然太爱季平,想要和他一起走过很长很长的人生,一起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