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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识 ...

  •   涂朝则是礼貌性地一笑,接过真儿递过来的小狼毫和账本儿,饱蘸浓墨,认认真真地签名。
      薄晨远不自觉地看过去,那两个字清隽,较之宋徽宗的瘦金体却是多几分风骨,字体遒劲,较之张旭的狂草又多几分娟秀。
      字如其人,人如其字。
      涂朝停笔,转眸冲真儿道:“再过一个时辰左右,我家的家丁会过来取货,在此我将定金预先付与你,至于今年春节涂府的灯笼,就要劳烦姑娘一家了。”
      他的声音清醇,语气不疾不徐,吐字清晰,令人如沐春风。
      真儿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我手艺不精……只求涂家哥哥莫嫌弃了才好。”
      “你又何必自谦,”清隽少年微微一笑,“咱们京城人,谁不知道暖日商铺的灯笼最是物美价廉。”
      薄晨远坐在一旁喝茶,随手取下一本苏东坡的诗集,信手翻翻,——事关赵家生意,他插不上话。
      真儿羞红了脸:“是大家抬爱。”
      “为了犒劳你们家铺子,我在鸿恩楼预定了酒宴,不知赵家……”涂朝看着真儿,笑道。
      “我……我娘回娘家去了,我爹……”她将哀伤之色敛下,“今儿个只怕是没空了。”
      “既如此,我也不好勉强,只是这一桌子酒菜,倒是可惜了。”涂朝看起来有些神伤。
      真儿天性纯真,哪里知道他这样的商场老油子手中的把戏,当下就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薄晨远瞧着有趣,合上书,微微挺直了腰,一双潋滟的凤眼看过来。
      “不若你将铺子关了,随我吃一遭,尝尝鲜。”涂朝以利诱之。
      “可是……”
      “两人似乎有些少了,”少年露出一个隽永的笑,“薄先生不如也一起来。”
      这果然是见过的……薄晨远一愣,心下嘀咕,想来是他曾经的某个听众,——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同龄人称“先生”。
      “赵家妹子终究是个姑娘家……薄先生就放心?”
      涂朝俊美的脸上呈现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薄晨远放下手中的古籍,指尖有些留恋地摩挲了一下,——涂朝说的对,他确实有这方面的忧虑,但是……
      “薄先生有什么要事不成?”少年微躬下身,笑意盈盈。
      薄晨远皱皱眉头:“这倒没有。”
      但是他最讨厌这些整日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大少爷了……
      “怎的?不肯赏脸?”涂朝依旧笑吟吟的。
      薄晨远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似乎这涂朝原本就想拉上他。
      “远哥哥。”真儿突然唤他一声。
      薄晨远回神:“嗯?……好。”
      “那么多谢二位。”涂朝拱了拱手,眉目如画,温润如玉,“今日午时鸿恩楼见。”
      薄晨远头一次这么安静,就连一向隐含嘲讽的目光都没有了。
      真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明智地没有说话。
      涂朝离去,薄晨远这才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倒真是伶牙俐齿,与他那副温润模样相去甚远……
      他忽然启唇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居然是汤显祖的《牡丹亭》。他原来也是会几句昆曲的。
      真儿早知薄晨远唱功,细细地听着,一双手正忙着给灯糊纸,没过一会儿,这边的纸就糊得有些厚了。

      午间的天依旧是雾蒙蒙的,三岁小儿手里攥着拨浪鼓可劲儿摇,两条冲天羊角辫,扎着红丝绦。
      儿女俱是一样的装束。
      说是男孩子装作女儿养,阎王爷就不带走了。
      带不带走与阎王爷可没关系,与时局有关系……
      薄晨远对这些旧风俗嗤之以鼻,真儿却是喜爱极了,走走停停。
      涂朝果然在鸿恩楼前等他们。
      他换了件蓝灰色大马褂,看起来倒有些像那诸多平民百姓,只是一身的气度实在卓尔不群,站在一个等客的黄包车车夫身旁,更显得气质出挑了。
      他似乎并不嫌弃车夫那一身的汗腥味,面容清隽,脸上还带着笑。
      这一点倒是与众不同……至少与那些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大少爷们是不同的。
      薄晨远敛眸,下了戏台罢了戏腔他就是个普通百姓,什么也做不了。
      “涂九,上去说我们的人到齐了。”涂朝道。
      原来那黄包车后还站着一个人,衣着朴素,想来是涂府的家丁。
      薄晨远自幼学的是察言观色那一套,这个涂九虽然是家丁打扮,气度却是不卑不亢,显然在涂家也有一席之地。

      梨园——
      杜姮姐坐在炕沿上,往脸上扑了点脂粉,然后编起一条乌黑油亮的大麻花辫。
      她还是那一身艳红的上海旗袍,像是新嫁娘一样,千娉婷万袅娜。
      她推开房门,趁着四下没人,偷偷溜进厨房,拿了两个大白馒头,又闷声不响地径直走回来,拿报纸包了,取一个出来,跑到梨园最偏僻的地方,左右一瞧,但见还是没人,推门而入。
      “婆婆……”她出声唤道。
      躺在床上的白发苍苍的老妪应声,她的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杜姮姐倒了一碗水,将馒头掰碎,泡了,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银调羹,喂老妪吃了。
      “姮姐儿……”婆婆忽然喊她。
      “我在。”她点点头。
      “明天,明天你就不用来了……”婆婆的脸上露出一个孩童一般的微笑,“婆婆要去另一个世界啦!”
      “婆婆……”杜姮姐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在戏台上面对无数观众的时候都没有过。
      婆婆是个傻子,据说是十七岁时被一个男人骗了感情,一下子就傻了。别人说起她,都当做笑话,她也不以为意。
      “姮姐儿乖,姮姐儿是个好孩子。”婆婆道。
      杜姮姐突然感觉眼睛一酸:“可是我心情糟糕的时候经常说你老虔婆,我骂你说你……”
      “胡说!婆婆我怎么不知道?!”老虔婆似乎有些生气,食指敲打着床板。
      她挣扎着坐起来:“你是乖孩子,不是小远,小远是坏孩子!”
      杜姮姐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这么说,每次她们都要因为这个吵一架,但今天她没有和婆婆争论这个话题。
      “……姮姐儿,”她忽然伸出手,那双手骨瘦如柴,却出奇得有力,“想哭就哭罢……”
      杜姮姐突然觉得婆婆变得通透了,她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在老虔婆面前,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哭呢?
      ——心情糟糕的时候,她经常会暴躁地摔了老虔婆的搪瓷碟子,然后毫无形象地趴在老虔婆旁边哭。
      老虔婆就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递给她一张陈旧的帕子。帕子上绣着几乎快要看不出来颜色的并蒂莲,老虔婆曾经一脸幸福地告诉她这是她情哥哥送的,一对儿,情哥哥那里留着一张鸳鸯戏水的。
      哭过了,杜姮姐就把脸挡住,急匆匆地离开,——她来这里,没有人知道的;她认识婆婆,也没有人知道的。
      老虔婆目送她走出去,幽幽叹一口气,目光却极为通透,她看着桌子上的搪瓷碟子,微微摇了摇头:“生亦何憾,死亦何悲!”
      婆婆这话说的铿锵有力,韵味十足,她猛地咳嗽一阵,苍白一笑:“——生亦何憾,死亦何悲!”
      “生亦何憾,死亦何悲!”
      她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霎时泪珠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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