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之太平赋》桃蹊柳陌

22、第二章

　　大唐和东罗马帝国正式通商，七哥哥他们整日忙于协定通商事宜和善后工作，我也难得落个清净，这天一大早我像往常一样带着茗香在道观周围散步，走了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太平观后面的小湖。薄雾似轻纱般笼罩在温柔清澈的湖水上，明媚的阳光等不及水面上的白雾散尽，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将细碎的金黄灌注在湖中，微风乍起，细浪跳跃，搅起满湖碎金。

　　“主子，你看从那边走过来的是不是八皇子？”

　　我扭过头，将凝在湖面的视线顺着茗香食指的方向移去，远远望到树林深处若隐若现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其中一个和八哥哥很像。等那二人渐渐走近，才看清来人之一果然是好几天未见的旭轮哥哥，他笑着冲我挥了挥手，旋即扭过头对身边的那位男子嘀咕了两句。旭轮哥哥一贯独来独往，这大清早的居然约了人散步，令我很是意外，我好奇地望向那个男子，谁知这一望竟再也挪不开半分。

　　身材颀长，肤色如蜜，墨黑的乌发整齐利落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英气十足的剑眉下是一双深若潭水的眸子，看不透里面的温度，红润的唇微微上扬，勾出似盛夏骄阳般的弧线，闪得人眼前一片金亮，他逆光而站，身形的轮廓被清晨干净的阳光镀上一层薄如蝉翼的金边，整个人虽近在咫尺，却美得那么不真实，让人窒息。如果说弘哥哥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他则是在阳光下肆意绽放的雏菊。

　　“咳咳咳。”不知何时旭轮哥哥已走到我身边，他清了清嗓子，我猛得回神，将飘渺的思绪扯回。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我红着脸移开视线，慌乱中扫过那张英俊的脸时，竟意外捕捉到那湖水般沉静的眸中一闪而过的尴尬。

　　“这位是？”

　　“臣薛绍见过公主。”那男子躬身行礼，声音说不出的好听。薛绍？这名字听着好耳熟，我拧着眉在脑中搜索着。

　　“薛绍是城阳姑姑的小儿子，论起来，令月你还得称他一声表哥。”

　　城阳姑姑是父亲的十六妹，最初下嫁杜如晦之子杜荷，杜荷因事被诛后，姑姑又嫁到薛家，怪不得听这名字熟悉。想到刚才的事，我多少有些羞愠，看着那张牲畜无害的笑容，我突然想看看这张脸若是变成别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我心下有了主意，定了定神，清清喉咙道：“太平见过表哥。”

　　“表妹不必多礼。”薛绍气定神闲道。

　　我一怔，本以为他会大惊失色，说些“折煞小人”、“岂敢岂敢”之类的话，却不想反被他讨了便宜，我微扯着嘴角，不满地望向他，可薛绍那似湖渊般的眼中笑意融融，只一眼就吹化了我心头淡淡的不悦。

　　“母亲说城阳姑姑许久未进宫了，此次来定要好好叙叙，母亲怕薛表弟听着无趣，便让我带他在宫中四处转转，我问薛表弟想去哪，他说想找个清幽之地，我想这大明宫最清净的就属你这太平观了，所以只好来叨扰妹妹。”

　　“无妨，”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表哥进观坐坐吧。”

　　茗香走上前向薛绍福了个万福，转身引他进观，我刚要迈步却被身后的旭轮哥哥拽住。

　　“令月，我还有事需去礼部一趟，薛表弟就劳烦你先照顾一下。”

　　我微惊，道：“旭轮哥哥，这恐怕不太好……”

　　“妹妹放心，薛表弟是出了名的谦谦公子，不会有事的。”

　　“可……”

　　“好妹妹，就算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

　　我一时语噎，找不出理由拒绝，不过更郁闷的是我居然感觉到心中隐隐有种想跟薛绍聊天的莫名冲动。

　　“喏，不说话就算是应下了。”旭轮哥哥望着我，意味深长地一笑，一双凤目中流转着狡黠，还没容我反对，旋即转身迈着大步，走远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走进道观。

　　“公主真是好兴致。”我刚迈进大殿，便看到负手而立的薛绍，他眼中溢着惊艳与喜悦。

　　“此话怎讲？”

　　“能住在这么清新雅致的地方，还不算好雅兴吗？”

　　凡是来过太平观的人，无不为这里的精致赞叹，我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说道：“表哥若是喜欢，有空常来玩就是。”

　　“真的？”他浅浅一笑，似阳光般温暖。

　　“自然不假。”

　　“薛绍以后必会常来叨扰，先谢过公主了。”

　　“表哥不必公主公主的称呼，叫我太平好了，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好，太平。”他眼睛更弯了，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纯真。

　　本以为薛绍只是随口夸夸，我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一早他居然真的登门造访，而且一待就待到夕阳西下，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刚开始我觉得他是一时兴起，并没在意，只是命茗香好生伺候着，自己则在偏殿清修。就这样一直过了半个月，我终于明白他是真的喜欢这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开始慢慢和他接触。聊天中，我发现我们居然有很多共同喜好，颜色、乐曲、书法……甚至《诗经》。他和我一样，自小就爱读《诗经》，他说他五岁就能背诵全本，还把与他关系亲近的丫鬟的名字改成了采薇采苓之类，听得我不禁莞尔。我告诉他我喜欢里面虽通俗却细致隽永的感情，它大胆地表露了对美的赞赏和对丑的鄙视，真挚动人。他颔首，眸中闪过星光点点。

　　“你信命吗？”我坐在小湖边的石头上，撩波着一潭清泓。

　　“信，也不信。”薛绍望着粼粼波光说道。

　　“我不知道我信不信，”我凝睇着从指间流过下的水珠，心没来由的沉了下去，“有时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只要心情平静地接受这样浑浑噩噩度日的生活就好，有时却不甘心既定，鼓起满心勇气渴望突破命运的轨迹，可关于未来的预见全是无力的失败，所以……很矛盾。”

　　薛绍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转向我，目光中多了些怜惜，这样的注视令我呼吸一窒，我突然感觉到流转在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忙岔开话题，道：“我母亲信命的很，所以她重用明崇俨。”

　　“正议大夫明崇俨？”薛绍的目光不再那么灼灼，我心底的波澜也逐渐散去，“嗯，都说明崇俨精通符劾之术，母亲还想让他跟我看相，不过被我挡了回去。”

　　薛绍哑声一笑，“为什么？信不过他？”

　　“不是，”我若有所思道，“若现在预知了未来，那未来又该做什么？即使他说我日后必遭凶险，我又能怎么办？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落个心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