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题二三事 - 凤宍》丁皮

36、第三十六章 - 夜训

　　结束部活的凤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能听到球场里传来的打球声。

　　那在暮色沉沉的傍晚回响的乒乒声，孤独而笃定，让凤悬了两小时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凤进了球场，在泛光灯下落座，一边系着刚才跑得急了散掉的鞋带，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宍户打球。

　　这个堵了三四天才好不容易堵到的人，一旦离开视线心里就会升起强烈的不安。总觉得自己要是不死命追着，他就会藏到世界的某个角落再也不出来。以至于现在他就在面前的时候，凤连眼都不愿意眨地盯着，仿佛错过他一个脚步，一次呼吸便是吃了大亏。

　　宍户在凤进门后打了个招呼就又投入到自己的训练里去了，自然对后面那要将自己生吞活剥入腹的眼神无知无觉。

　　他的训练方式看上去是对墙击球，但比起正常的击球又有些怪异。他站位约比平时靠近二分之一，与墙的距离甚至比双打时前场球员与网的距离还要缩短不少。这样的大力击球使得球的轨迹十分不规整，又要用快一倍的速度判断球路并将其打回。这样一来，几乎就是强迫着自己进行持续的网前截击了。

　　然而快如宍户，精神力与反应力的持续时间毕竟是有限的，连续接上几个球，之后要么就是因为勉强回球而打不出力道，要么就是来不及闪身被突然飞来的直球掀翻在地。

　　从凤的角度看不到一次一次爬起来的宍户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宍户握着球拍的手很用力，用力得指节青白。

　　数个回合下来，宍户终于能不间断地打上十几个球了，他的身子和墙面的影子交错分合，像猫一般灵活矫健，看得凤入了迷。

　　以前看网球赛的时候解说常会分析哪个选手是怎样的风格，凤对其一知半解，在他的认知里，网球是个有规定路数的东西，大家都用一样的姿势打球，大家都用一样的方法练体力，谁的更精确标准，谁就能打得更好。至于每个人有什么长处，他并没有考虑过，只是朦胧地凭着自己的手感，什么招更顺手便学什么。

　　而看着这样的宍户，风格这个概念在凤的心里忽然饱满了起来。他确信在现在的冰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驾驭如此高频且难以预测的回球，但宍户仿佛天生就应该这样打球，他的反应力与速度，好像就是为这样奇怪的训练方式而量身定做的。

　　完成了一组练习的宍户坐在地上喘了会，便夹着拍子往凤这边跑来。

　　“看到我刚才的球了吗？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宍户咧着嘴角问，他看上去有些脱力，但眼睛却漫溢着神采，球场白亮亮的光从他眼底映出来惊人的好看。

　　“恩！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有人能做到！”凤把水递给宍户。

　　“哈哈，那也说得太夸张了吧。”

　　“不过，这个训练方法是宍户さん自己想出来的吗？”

　　“是啊，我擅长上网截击，就用了相似的方式来训练反应力。”

　　宍户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我很早就发现自己没有网球理想的身高和力量，甚至也没有过人的球感和天赋，只有反应力这一点比别人强些。”他自嘲地笑笑，“好在反应力是可以通过不断练习提高的，也算是我的运气吧。”

　　凤见不得宍户妄自菲薄，忙说：“怎么会，先不论宍户さん的其他方面，光是反应力，就已经强到足以对付任何球了吧！”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没有和更强大的对手打过，而这样的对手，在冰帝之外多到数不清。”宍户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现在的程度，还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就算是你的发球，我也。。。”

　　“我的发球？”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宍户灵机一动，突然又来了精神，自说自话地拉着凤就往球场上走，“接你的发球可比对着墙打难多了。”

　　“啊，宍户さん是想让我喂球么？可是我的球拍还在部室里啊。。。”

　　“没关系，用我的就是了！”宍户把自己的球拍和球往凤手中一塞让他在球场上站定，自己便空着手往对面走去。

　　凤呆呆地拿着球不知如何是好，对面这个人连球拍也没有，这又是哪一出见鬼的训练方式？

　　“来吧长太郎，用你的高速发球往我脸上打！”宍户在对场喊道。

　　开什么玩笑？？？

　　“我叫你发球啊，没听见吗？”

　　“宍户さん这根本就是乱来吧！这和直接让我打你有什么区别！”

　　“笨蛋，我又没说我站着挨打，我会试着用手接住的。”

　　“我当然知道！”凤被宍户的异想天开搞得有些恼怒，“可是宍户さん也不是没见过我的发球，万一。。。”

　　“别废话了！让你打你就打！”宍户不耐烦起来。

　　凤捏着球也很是烦躁，这位学长要是打定什么主意便完全不会管周围人的态度，自己心里即便有千万个道理也没法和他讲。既然他自己愿意，就让他吃一次苦头，他觉得疼了或许就不会无谓坚持了。

　　看到对面的宍户摆好了姿势，凤皱了皱眉，咬牙抛起球，大力把球发了出去。

　　球飞速越过网，擦着宍户的肩膀击向了地面。

　　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来啊。。。凤低下头，转了转紧张得有些发僵的手腕。

　　那边的宍户却不高兴了，重新声明了一遍：“长太郎，我说的是照着我的脸打！你连这点控球能力都没有吗！”

　　“知道了！”凤赌着气回道。早知道要让他受这样的煎熬，今天部活结束就不该来这里的。

　　现在的宍户さん，固执得有些无理取闹了。

　　第二球打出，球笔直地往宍户脸上撞去。

　　宍户绷着身子蓄势待发，眉眼锐利如锋。

　　然而宍户专注盯着来球的眼神却突然冷了下来，直到球打在他脸上擦出伤痕落了地，他也没有抬起过手。

　　他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惨白的灯光照在他垂下来的肩膀上，看上去好像是个被忽然抽去生气的木偶娃娃。

　　凤不敢看宍户，他刚才的发球连一半的力也没有使出来，他知道宍户也知道这件事。

　　球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后，长久而压抑的沉默。

　　半晌，宍户才开口：

　　“你是在怜悯我么？”

　　他转过来，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怒火，“你是不是在想，我都没办法参加之后的比赛了，还这么拼命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我告诉你，长太郎，世界上没有人能替我决定任何事！凭什么他们不让我继续打我就得走人？凭什么他们说我被永久剔除我就得照办？”

　　太过强烈的情感迸发，烧得他呼吸不稳。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争取正选！“

　　宍户这样的歇斯底里，让凤的心里被针扎了似的难受。

　　自己怎么这么可笑呢？

　　内心坚强如他，根本不需要苍白无力的关怀和疼惜。

　　若是没有和他一起破釜沉舟的勇气，还有什么资格说憧憬呢？

　　长久以来自己所渴望的，追随的，难道不正是他这样无所畏惧的骄傲和执拗吗？

　　“宍户さん！”凤猛地把身子弯下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长太郎，你。。。”

　　“宍户さん，是我不好。从现在开始，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的坚持白费的！”

　　凤这一躬鞠了良久。

　　心里强烈的内疚和刚才突然翻涌的泪意让他不太敢马上抬起头来。

　　对着塑胶地面用力地眨几下眼，好把湿润再压制回去。

　　吧嗒吧嗒的步子由远及近，对面的人这时候已经绕过球网走了过来。

　　宍户屈下膝用手撑着，侧头探过来对上还呈90度角的凤的眼神，他的怒意已经褪去，但由于刚才过于激动，脸上还有些泛红。

　　宍户抿着嘴笑，眼睛里却亮晶晶的。

　　“长太郎，那就拜托你了。”

　　趁着凤还没完全直起身子，宍户把凤的头发揉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白面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