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莲花》凌鸢

6、第五章

　　见那女子离开，嘉和这才平稳住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你的女朋友长得真好看。”

　　藤源珩轻轻啜了一口，冷定，目光犀利如刀：“你搭讪的方式真特别。”

　　嘉和的心因为那锋利的眼神抽地一痛，脸色淡然，之后平和地微笑：“那好，我叫七夜嘉和。自己取的日本名。我是中国人，中文名叫步和婉。”她希望他会发现点什么。

　　藤源珩听了，面色微微一僵，手轻晃着酒杯。眼神里突然悲戚无边，似乎看透了一切，却又如孩子般的无助。他低着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嘉和动容，眼底一抹柔光。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低低唤道：“嘉宸……”下一刻，他的手亦紧紧握住她的。嘉宸，难道直到现在你才肯承认吗？难道我的出现真的让你如此难受？究竟，究竟是为什么？

　　“嘉和……”这时，迹部、忍足要离开，泉叶也跟了过来。泉叶看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大吃一惊，不由出声。

　　迹部瞥见两人紧紧握在一起似乎用尽一生也不分开的手。他的心顿时有沉入谷底一般的绝望。再看向嘉和那温柔似水的眼神……

　　迹部竭力压抑住内心排山倒海的情绪，淡淡地闭上凤眼。那是他在嘉和眼里从未见过的目光。缱绻绵绵，脉脉柔情，温婉如玉，像似穿越千山万水，只求与恋人地老天荒。那一生的执念，仿佛都要倾注于此。

　　藤源珩霍然抽手，转头，淡淡颔首：“迹部，忍足，你们也在。”

　　他们认识！嘉和这时震惊得不知如何开口，她下意识地看向迹部。迹部刻意未理会，沉稳地说：“藤源，怎么，就你一人？”

　　“哥……”这时，那女子回来对迹部唤道，骄傲如孔雀般的姿态。

　　“景薇……”迹部微微蹙眉，“你和藤源怎么来这里？”

　　被唤作景薇的女子是迹部的妹妹，她挽上藤源珩的手臂，甜甜地说：“试完衣服之后，珩想来这里喝酒。我就陪他来喽。”

　　忍足笑眯眯地插话道：“景薇，这么心急去试订婚礼服？”

　　迹部倒是回答说：“他们一直催着，连景薇和藤源的订婚典礼的日期都订下了，就在周六。”说完便看看嘉和的反应。“他们”指的是双方的家长。迹部家和藤源家都很满意这一对的结合，纷纷表示要他们尽早举行订婚典礼。待到藤源珩接管藤源集团的事业，便立刻举行婚礼。虽说其中肯定带有一定联姻的利益成分所在，可是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一起，也无人反对。

　　忍足优雅地说道：“那我怎么还没收到请柬？”

　　迹部景薇撇撇嘴：“哥说，他口头通知你，倒不用多写一张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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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旁人说话，嘉和的脑袋里突然间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支离破碎。订婚？嘉宸和迹部的妹妹在周六订婚？她看向一旁沉默着喝酒的藤源珩。

　　两人之间的一切其实在他离开中国、离开自己之后，就都结束了。她和他，现在毫无瓜葛，形同陌路。可是，四面八方涌来的不安让嘉和感觉自己似乎身处在一个多年来的谎言中，从未有人来揭穿，而自己却一直陷下去，陷下去。

　　“景薇，我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藤源放下酒杯，起身走开。结果两人携手而去。

　　嘉和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一下。”淡然离去。

　　迹部望着嘉和故作平和的样子，心里又是烦闷又是不安。看惯她平日里温静安婉的表情，现在却是一副失落却硬要逞强的模样。迹部觉得自己心里也不是什么好滋味，有点心疼和怜惜。

　　人都离开了，忍足在心里叹一口气。他们两人这是何苦呢？终究是没有结局的。不，有结局，不过早就已经结束罢了。

　　迹部转头打量着忍足，意味深长地说：“忍足，我有话问你。”目光深沉。这时候的迹部突然很想知道嘉和和藤源的过去。

　　酒吧内的音乐渐渐舒缓，乐器敲打声渐渐停下。有人在台上吹奏萨克斯，如水般音律如微微湿润的雨点，敲打在每个听众的心上。不同情绪的人，听着相同的旋律都有不同的感觉。或许悲伤，或许幸福，或许绝望，或许温馨。

　　迹部和忍足复坐在吧台旁，又点了两杯酒。

　　“其实如果你亲口问她，或许会更好……”忍足还是坦白，“藤源曾去过中国，在那里认识了嘉和。藤源的中文名叫傅嘉宸，而嘉和的中文名叫步和婉……”

　　迹部的心沉了下来。嘉宸，和婉，嘉和。是否凑巧了一些？

　　忍足轻轻啜了一口酒，笑道：“迹部，你如此聪明，想必也想到了吧。嘉和的日本名是她自己取的。她对他竟是如此深情……”连知情的忍足到现在都还羡慕藤源珩。

　　两人沉默许久都未说话。

　　迹部将鸡尾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姿态高贵优雅，动作一气呵成。他思量半会，淡淡说：“忍足，谢谢你。不过，我会自己去找答案。”

　　“迹部……”忍足叫住起身欲走的迹部，敏锐的一个问题，“你是为了景薇，还是嘉和？”精明的关西狼不可能看不出迹部表情中的一丝端倪。嘉和与藤源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式，根本不可能影响到景薇的婚姻。

　　迹部却说出一个让忍足意料不到的答案：“我为我自己。”是的，他想为自己找一个答案。他想用这个答案作为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夺去在他心里渐渐明了的一种感情作为战利品。他的身影迅速隐没在幽暗的灯光中。

　　“迹部……”忍足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真是那般性子倔强的人……”

　　走廊上灯光明亮，可依旧看不出迹部的表情如何。他倨傲地挺直身子，眼神沉稳地正视前方，从容地踏着步子。这样，别人才不会轻易看见他此刻内心巨大的空洞，才不会显得多少狼狈。

　　忽然，迹部在拐角处听见低低的啜泣声。他微微侧身，接下来看到的一幅场景却深深地刺痛了迹部的眼。

　　藤源和嘉和紧紧相拥。透过光线，可以看见嘉和脸上淡淡的泪痕还有紧抿的嘴唇。她的身形纤细，被藤源完全纳入怀里。身子因为低泣而微微颤抖，让人不禁怜惜万分。藤源抬手轻轻抚上嘉和柔软的黑发，手指却微微僵硬。最终还是环住嘉和的肩，更紧地拥住了她。

　　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一对曾经甜蜜的恋人在重逢之时相拥。事隔几年，人事几翻新。尽管别离，可感觉到当初两人之间脉脉温情仿佛还在昨日。说谁抛弃了谁，都不重要。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那么苍白无力。

　　苍云流转，星辰隐矅。掐指一挥，不过转为尘土。有尽的岁月里，我再怪你，还有什么意义？

　　迹部悄悄将自己隐入灯光投射到地毯上的阴影中，不让二人发现。他挑起嘴角，飞扬的发丝，眉宇间霸气隐现，王者之风，右眼下的泪痣愈发邪媚。如此尊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和魅力汹涌而来。此刻，魅惑的凤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如惨淡的乌云，可转瞬之间却无风雨，叫人心底说不出的压抑。

　　藤源的拥抱似乎要将嘉和深深地融入他的生命之中，永不分离。那该是一种如何说得清道得明的爱恋？他翕合着双唇，娓娓道来藏在心中多年一直未挑明的真相：“和婉，我骗了你，对不起……我是藤源集团的独子……几年前为了自己的梦想负气离家去中国，没想到在上海认识你……和婉，我也有我的责任……后来母亲病危，不得不回东京……为了让你不再牵挂我，我才骗你说自己在日本有女朋友来断了你的念头……”他竭力压制住内心无边无际的悲伤，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理智，声音变得沙哑，与之前淡然冷漠的样子有着天差地别，“现在真的有了，可你又为何来日本……都是我，和婉，是我，是我……”

　　嘉和努力挣开他的怀抱，用食指堵住了藤源接下来的话，红着眼睛，低低道：“叫我嘉和吧，那些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过去的旖旎和灰暗，都留在过去。如今，必须保持清醒面对现实。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了，而且又是富贵人家里未来的继承人。而她，未来不定，平凡普通。如天与地的差别，如何能走到一起？

　　藤源轻轻捧起嘉和的脸庞，端视着嘉和如水般的眸子。她的眼睛永远如此清淡，此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却还是分明清楚。他的手穿过她乌黑的发丝，搁在她的后脑勺上。一句话间，他缓缓靠近她：“可你现在又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那我该怎么办？”

　　当两人唇间相触的时候，迹部的嘴角凝滞住。他可以忽略掉藤源眼里生起的款款深情，忽略掉藤源一直紧拥着嘉和的臂膀。可是他无法忽略掉当他们缠绵拥吻之时，嘉和两颊浮起美丽的红晕，以及她攀上藤源双肩的手。

　　迹部突然觉得胸口疼痛不已，却依旧定定地站直身子。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心痛是由于一个爱着别人不爱自己的女子。也许不过是酒喝多了而已？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从容转身。是时候退场了，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位置。骄傲如斯的他，第一次有了如此软弱的念头。

　　迹部依旧平视前方，不快不慢地踏着步子。不对。他是迹部景吾，不能让这一点的事情如此轻易地操控自己的情绪。而他，他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一个雍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带着无比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