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莲花》凌鸢

14、第十三章

　　不同类型的人在和别人相处的时候那气氛也自然不一样。

　　嘉和喜静。与她相处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整个喧嚣的世界突然因为她变得安静下来，而且能感觉到朝阳升起时似的那份安适。迹部此时的感觉便是如此。虽然没有朝阳的暖意，取而代之的是西湖边上吹来的凉凉的晚风，但是马路上那车水马龙的繁华之音已被匆匆滤过，徒剩这一隅的安宁。

　　嘉和建议两人沿着湖边走。理由是夜里西湖更具多情与魅力，很适合散步。迹部不太了解，随着嘉和的心意。

　　抬头便是月，低头又见水。月光泠泠彻彻，脉脉银辉。湖上波光粼粼，点点莹光。还有一片荷花正盛，亭亭玉立，袅娜莹洁。湖边杨柳拂堤，姿态飘逸。再来晚风习习，阵阵迎面。散心的人并不多，三两人一起。

　　迹部手插口袋，站在断桥上，静静眺望远处。远山的轮廓已被黑夜慢慢吞噬，混于黑寂之中。他顺着嘉和手指的方向，看见一座灯光耀眼的塔。嘉和说那是杭州有名的雷峰塔。每当夕阳西下时，塔影横空，别有一番景趣，故有被称为雷峰夕照。登上塔顶，西湖之景和城市之美尽入眼底。而且，这座敦厚典雅的塔还有一个凄美悲惨的爱情传说。故事的大概迹部听出来了，但他不愿什么多想。古来一些建筑胜地，多少都配上一些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留供后来到访的人细细回味。

　　两人凭栏而立，出众的身姿引得他人频频侧目。

　　嘉和微微闭眼，稍张臂，迎风轻轻说道：“迹部，今天我很开心。”

　　迹部嗯了一声。她能这样说也好。

　　嘉和睁眼，继续说：“看泉叶这几天那么满足的样子，还有你们为她做的。我真的……呵，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朋友并不多……”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迹部在心里纠正了嘉和的一个小小错误。是他，不是他们。从头到尾都是关西狼一人干得起劲，联系店家制作那个娃娃。而自己陪着一旁帮朋友出出主意，看着朋友陷入情网也没想着拉一把。反正泉叶也是朋友，两人也配。而嘉和……迹部从忍足那里知道，她性子冷，不喜和一大群人嘻哈吵闹，故社交圈子也不大。这次大家出游，气氛也刚好，想必她也比平时快乐一些。

　　“嘉和……”迹部沉沉唤道，“这里，总归是你的家乡。回来这里，你也一定很开心。而这一次出来，我们彼此为着对方，都是希望大家在一起能够留下愉快的回忆。”

　　“而我……”迹部靠近嘉和，转过她的身子，认真地凝视着她。

　　依旧是如莲的女子。依旧是淡定的表情。发如墨，眉如烟，眼如云，唇如樱。他不必如何细细描绘，这般温静的模样早就刻在他的心上。而这美好的一切，竟让他难以自制。

　　“我只希望……”他的脸渐渐靠近她的。景色再如何迷人，也抵不过她凝目间的神韵。

　　“一切能如你所愿。”他的唇轻轻压上她的。温柔辗转，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轻柔。触及的味道如迷香，让他舍不得放开。

　　唇唇相触的感觉如此令人迷醉。嘉和不由地抱住迹部的身子，慢慢沉沦。

　　断桥之上，相拥的两人。她会是他的她吗？他会是她的他吗？

　　“泉叶，想不想知道我送给你的第三个生日礼物是什么？”

　　“唔，说吧。”

　　“我。”

　　“什么？”

　　“我。”

　　“啊？我怎么听不懂啊？”

　　“我的意思是，泉叶，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才不要呢。唔……唔……忍足，你……”

　　“嘿嘿……”

　　“你吻我！”

　　“对啊。喜欢就说嘛。”

　　“你！”

　　此夜如此美妙，就连躲在天上偷看的月亮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庆生活动便是杭州之行的尾声了。后来四人又转去上海，实际是为了满足泉叶的购物欲。不过因为迹部工作上还有事情处理的关系，大家便早些结束了行程，坐飞机回东京了。

　　那天一如往常，却是在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走来之前。

　　陌生男子走到吧台前，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哪两位是七夜扬先生和七夜嘉和小姐？”

　　七夜扬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调酒器，说：“我正是。这是我妹妹，七夜嘉和。”指了指身边的嘉和。

　　那男子又开口：“我们总裁在西面包厢里，想见见两位。不知……”

　　七夜扬不同以往，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我们稍后就来。”

　　那人颔首致意便离开了。

　　嘉和不知所云，看向表情严肃的七夜扬，似乎他知道什么，却隐口不说。

　　“嘉和，我们走吧。”七夜扬眼底一片深沉，微抿着唇。

　　嘉和不言。她相信她的哥哥。若真是有什么是他不说的，那一定是有原因他不想让她知晓。她不用问，也不该问。先去见见那个所谓的总裁。

　　进了西面的包厢，嘉和就感到一种凝重的气氛。她看见一个有着容长的脸和粗犷的五官的威严男人端着高脚杯微啜。他见他们进来，微微抬眼，带着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他们。

　　“请坐。”

　　七夜扬只是抿着唇，无语地坐下。

　　嘉和只感觉对面的目光如此直接如此大胆地打量着她。一贯在陌生人面前淡定的她也难以承受这般犀利的眼神，只轻轻地瞥了几眼，垂下眼眸。

　　“真的很像，很像……”对面男人似是肯定地低喃。

　　七夜扬坐直身子，淡淡开口：“本田总裁，我想我们上次已经谈得很明白了。”

　　坐在嘉和和七夜扬对面的正是日本三大集团之一本田集团总裁本田信一。因为之前在迹部藤源两大集团的订婚宴上看见嘉和脖子上戴着像是婧怡的遗物，他便吩咐手下去调查她的资料。而侦探所送来的资料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坐在他面前的七夜扬和七夜嘉和正是多年前他和婧怡所生的一对儿女。

　　当年因为事业的失败辗转来到中国，在水乡江南遇到了那个自己唯一动心的女人——步婧怡。后来在事业有所起色之际面临两难境地，作为企业家出身的他自有自己的雄心壮志，在事业和爱情的角逐中还是以事业为重，回到自己的故国日本开创自己的一番天地。待到他再派人去中国找婧怡，她和儿子却早已不知去向。眼前这哥哥有像自己的沉稳之气，这妹妹又有像婧怡的秀雅之姿，越瞧着他们俩，心里那作为父亲想好好关爱他们的心潮越是澎湃。

　　本田对七夜扬的话并未放在心里，转而问起婧怡：“你们的母亲现在在哪里？她可好？”

　　七夜扬听到这番话，眼底有微微的怒意，泠泠切切好似剑气，铮然开口：“本田总裁，母亲已故，请勿议及亡人。”当年他弃母亲一走了之，现在还敢问起她？

　　这番话倒是让本田信一彻底愣住了。怎么会这样？侦探所送来的资料里并没有提到这个。天意弄人，那样一个温柔秀丽的女子——他的所爱，竟然在他还没找到她之前，就先永远离开了他。以往回忆里的柔情蜜意和残梦里的海誓山盟原本要等到他找到她之后一一实现，可如今佳人已逝，一切尽成空。

　　“怎么会这样……”突然之间的这个噩耗将他平日里的威严狠狠击溃。

　　包厢里的气氛实在诡异。所有人都鲜有话语，依稀还可以听到外面的歌声和人语声。

　　嘉和听见他们提及已亡的母亲，哥哥和那个本田总裁的表情都不自然，她也探不出所以然来。不知内情的她更不好开口说什么。可是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内心少有的烦躁使她有些坐立不安。微微低头敛眉，眼睛一直盯着几上的高脚杯。深邃的光线直直射入杯中的液体，连着透明的杯壁一起烁烁发光，欲使人立马举杯痛饮。

　　七夜扬见嘉和微微失神，心想待会结束后还是要和她好好解释一番。

　　处于惊痛之中的本田信一缓过神，目光依旧犀利，对对面的兄妹说：“你们应该知道，我就是你们的父亲。这次来找你们，一是与你们相认，二也是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生活。对你们和婧怡，我都亏欠许多。对你们，我也想好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什么？他是我和哥哥的父亲？哥哥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现在怎么凭空出现一个有财势有背景的集团总裁说自己是他的女儿？嘉和一脸愕然地望着哥哥，不知道该说什么：“哥哥……”

　　本田信一看嘉和的表情，心里了然。他还是没有把事实告诉她。他还是不肯原谅他，承认他是他的父亲。这也不能怪他。

　　这时，外面已响起阵阵掌声，想是一曲已毕。七夜扬二话不说，一把拉起嘉和，说句抱歉，转身欲出门。

　　本田也站起身，叫住他：“我希望你和她能认真考虑一下。毕竟我是你们的父亲。”

　　七夜扬不答语，开门带嘉和一起离开。经过吧台时，对希彦说了句“这里拜托你了”之后，匆匆忙忙地拉着嘉和出门。

　　那一夜，嘉和觉得自己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做了什么，但是哥哥在江边跟她说的那番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我比你早出生几年，那时他还没离开我和妈，只是在上海的日子过得有点拮据。后来他选择了事业，回到日本重新开始。妈虽然坚强，但是私底下还是会哭。不巧的是，他离开之后不久妈被检查出怀了你。

　　“妈其实也是个性骄傲的人，她不去日本，也不待在上海，而是回了杭州。但那时家里没什么钱。她才万不得已把我寄养在上海的一户人家里，自己独自回杭养胎。可是回了杭州我却和妈失去联系。我每隔一段时间都回杭州去找她，都没什么消息。

　　“知道你在孤儿院里纯属巧合。离开了那户人家，找到你后，孤儿院的院长才告诉我那时妈在生下你后便去世了，你脖子上的挂饰是妈的遗物。那时我便告诉自己，无论未来的路有多艰难，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之后的种种你都知道。这次你回去之时，他来找过我。当时我并没有答应。一来我在心里并没有认同他这个父亲，二来也是想等你回来之后让你知道这个事。这，也是你的幸福，你有权来决定它。”

　　越是说到后来，七夜扬的语气越是激动，稍稍带着哽咽。

　　在江边，两人并肩而立。风比较大，翻起了他们的黑发，肆意飞扬，在空中划过。

　　从头到尾，嘉和一直没有开口。直到七夜扬说完时，嘉和突然转身抱住了哥哥，像个没长大的女孩撒娇，蹭着哥哥的胸膛说：“哥，这么多年，谢谢你。可是……”

　　七夜扬感觉到胸口一片湿润。紧接着嘉和抬头，眼里泪光闪闪。

　　“可是，哥……我……我想有个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