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夜行》宿石

6、伍.

　　在经历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后，闻昼还是决定接下周家的活。
　　“那什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要不，我们，再搭把手？”
　　姜介丘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把文玩核桃磕开，“既然有了缝，索性吃了罢。”说着，他将掰成两半的核桃摆到闻昼跟前，垂着眸子，状若无意。
　　“那你去做便是。”

　　自闻昼下山至今，他已自恃灵术，行走尘寰二百载春秋有余，然算上此回，也仅撞上两趟真家伙，其余时候，多是俗人们做贼心虚、疑神疑鬼。却不知他那位看似吃闲饭的师父，多少次不声不响地，暗中先他一步扫平了威胁。
　　而此回他本是决心放手，由他去只身闯荡，却又放心不下，才跟了过来。
　　纵是成妖条件苛刻，极少才有个天选之子修成正果，故而此行遭遇妖魔概率极低，他也不敢赌。

　　彼时，胡申皱着眉头，苦口婆心。
　　“你总不能护他一辈子。”
　　是啊，他不能。

　　日将西，昏黄斜阳摇摇晃晃地撞碎落地窗进来，渡于闻昼侧脸。
　　姜介丘单手撑头，瞅见闻昼捏着小巧的核桃仁，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纠结模样，心头愁云稍散，不由得莞尔。
　　罢了，他思忖，人类到底不是一落地就会走路的种族，来日方长，他暂时地充当一根拐杖又有何妨呢？
　　也难怪两百多年过去，闻昼的灵术可谓是毫无长进，谁让这姜介丘面对他时总是那么得容易心软呢？

　　可叹姜介丘对自己的心慈手软毫无自觉，次日便又同闻昼一道赴了周延川的宴。
　　此次饭局相较于前天周大摆的酒席，显而易见的寒碜许多，包厢内就一张带转盘的圆桌与七八张靠背椅，便再没有什么空闲地方摆茶几了，更休说液晶电视之流的娱乐设施。
　　周延川也意识到其间差距，不太好意思地把菜单递给闻昼，“不太好意思啊，这而的环境是不太好，但我这囊中羞涩着，只能暂时委屈委屈二位大师了。等事情结束，我一定正正经经地请二位上“英萃阁”去吃顿饭。”
　　“英萃阁”便是闻姜刚抵达时，周老大大摆宴席的地儿，算得上是这三线小城内顶尖的酒楼了。
　　闻昼也就当个奉承话乐呵呵地听了，低下头随意勾了几道家常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周延川求人求到了这所小饭店里，荷包定是不怎宽裕，而家里长辈大概也不怎支持，不然总不至于寒寒酸酸的在街头小店里请客。
　　且细观周延川通身的行头皆是杂牌货，人看着也青涩，大抵尚在读书，没什么稳定收入。

　　而姜介丘此番干脆连样子也懒得摆，餐具不开封便直接推到一旁，瞟眼周延川，不咸不淡地启了唇，却是意有所指，“周大倒是荣贵。”
　　周延川尴尬地堆着笑，心道这人看着清风朗月，竟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嗨，再有钱终究也是自己家的，哪个富人家还没个一两门穷亲戚呢——这家鱼做的不错，闻仙师不妨试试？”
　　姜介丘并不理会那厢小周生硬地转移话题，自顾自地淡然启唇。
　　“——不过，你等午夜梦回之时，可还心安？”
　　他偏过头，眄视周延川，似笑非笑，“须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这话闲杂人等闻昼听了懵逼，而有心人等周延川听了，则默然放下手中准备倒酒的杯盏。
　　须臾，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姜介丘，黝黑的双瞳不见光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查过了，”姜介丘垂着眸子，看似良善，实则步步为营，“明年的工程里，没有新的公路需要穿过那座山。”
　　“那么好端端的，你等此番开棺，又欲何为？”
　　说到底不过是一句问心有愧。

　　不过个老掉牙的故事罢了。
　　几十年前，有兄弟三人。他们立下约定决心齐心协力外出闯荡，未料江湖凶险，被人设局欠了一身债务，灰溜溜地逃回故乡，眼瞧收高利贷的就要追杀过来。无可奈何之际，他们恰巧与养病归来的老爷子相逢。
　　于是他们想起了老爷子的那一笔巨额财产。
　　于是老大动手了。
　　夜里，他无声无息地摸黑走进老爷子的卧室，用枕头，将他的老父逐渐、逐渐地闷死。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父亲呼吸逐渐急促，逐渐醒来，不断地挣扎，逐渐死去死去。
　　确认老爷子彻底没了呼吸，他才退出去，将其余两个秉着呼吸揣揣不安的弟兄招呼进去。

　　后来，周围邻居都知道，隔壁人家有一个丧偶的老人，夜里心脏病发作在三个儿子但睡梦之中，寂寞地走了。
　　再后来，乡邻们又嚼舌根，说这家的三个儿子为了遗产，争得头破血流。
　　每每茶余饭后，谈起此事，自诩为观音菩萨的闲人们，总会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长嗟一声：“造孽。”

　　端是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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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只能缘更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