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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未消的冬雪还压在嫩绿枝芽上,一场春洪就席卷了絮城周边的城镇,连着兰溪桥旁的七八百年的老道观,也遭了殃。
      絮城虽是个城,但还没有隔着一条河的桃水镇大,因着到处都长满柳树,逢春的时节漫天柳絮飞花颇有趣味,前朝皇帝提笔一挥,便改名絮城。
      这旧名没什么人知晓了,但兰溪桥旁七八百年的箬门观倒远近闻名,连日来,因为接纳遭了洪灾的难民,这箬门观开了好几个闲置的院子,好让流离到此的民众暂时有个安身之所。
      祝云鲤站在箬门观的老墙下,抬头瞅着老墙上弯弯绕绕的爬蔓。
      洪水冲垮絮城近郊桃水镇的第十五天,也是她来到这个世上的第十五天,半月之前,祝云鲤还不叫这个名字,她是一个年纪轻轻前途大好的报社记者,却在出差时被泥石流淹没了汽车,一睁眼却换了天,自个成了个十岁大的小丫头不说,还一路颠沛流离几度躲避洪灾,折腾得差点再次一命呜呼。
      她随着原身的小姑姑被暂时迁置到这里,箬门观作为安置点,接纳了不少像她一样无家可归去往县府躲灾的灾民。
      “哎呀丫头怎么起来了?还跑这来了,这才刚褪的烧呢。”一女子急急跑来,说话轻声软语,却也掩盖不住语气里的急切和担忧,温暖而又柔软的身子带着一股淡淡的槐花香,云鲤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瞬间就红了鼻子。
      那人是个很年轻的女子,包着青花头巾,鬓边还插着一把小木栉,把散发仔细地绾起来,生的柳眉杏目,粉腮雪肤,可那水墨般的黛眉却始终别着一丝忧愁。她把云鲤圈在怀里,推回屋子,责备道:“瞎跑什么!找不着人害的姑姑干着急!”
      原身祝云鲤是桃水镇人,年岁已满了十岁,那女子是她姑姑,名唤菀娘。云鲤自幼父亲就去世了,跟着小姑姑和娘亲一起生活,年前一场大病把娘亲也带走了,可过了年这灾还没歇止,一场春涝便把老家给冲的干干净净。
      姑姑菀娘,本来出嫁了,但丈夫却在这一洪涝中也没了踪影,她腹中却还有三个月大的孩子。
      之前云鲤不慎跌入河中,春水寒凉,被人抱上来时已经没了温度,捂着被子烘着炉子才把命从老天爷那给夺回来了,烧了三四天就醒了,幸好也没落上更严重的伤寒。
      菀娘回到屋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手里还在缝补着一件小褂衫,脚边搭着一个小炉,一碗米粥烘在小小的瓦炉上。
      云鲤对菀娘乖巧地笑笑,探过头去看看这个小灶,纯粹的米香咕噜噜地翻腾直冒鼻端,白雾袅袅,就算是这最简单的米粥也勾起了云鲤的食欲,自从她病了后就再也没好好吃过东西,看着这白白胖胖的米粒在锅里上下起伏,她的胃也开始活泛起来了。
      她们现在的落脚之处其实就是箬门观清理出来的一个大杂院,七八个屋子住满了女人,后一点的另一个大杂院住着男人,由几个官府派来的人管着。她们这一处是由一个姓丁的老婆子管。
      眼下这个大铺间里住着十几个人,不少人还得着病,一到夜里咳嗽声就不止,起起伏伏地喘息声时常让云鲤感到有些担忧害怕,这个黑洞洞的屋子连个窗都是小小的一扇,还不让打开,这么成日密闭着,岂不是使病愈发严重吗?剩下的人也恐怕会被病气染上。
      “小鲤儿饿了吧,再等会儿噢。”菀娘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腮帮子,话音刚落,就见门帘被挑起,走进了一个富态的婆子,她身上穿着干净的绣缎衣裳,手里持着一本薄薄的簿子。打她一进来,屋内瞬时就静了,这种压抑安静让人感觉惴惴不安。
      那婆子看也不看其他人,扭着石磨宽的胯径直走到屋角,在那儿只缩着个脸色枯黄身子干瘦约莫十一二岁般大的小女孩,婆子走到她面前,对她说:“赶紧收拾着,有人来接你了。”
      那女孩先是一惊,还没露出欣喜的神色,老婆子又开了口:“到了丝造坊,你可得好好学着些,手脚麻利的人才能有饭吃,可不像我们这,白养着你们,给你们好吃好住的还不用干活。”
      女孩脸色一变,手紧紧抓着衣襟,再支吾不出半句话来,她低着头,整个人都仿佛颓败了。
      婆子冷笑了声,翻开簿子,用一支炭笔在上面勾画了一个圈,然后扭着腰就走了,走之前还娴熟地拿走了云鲤手边的油灯,嘴里嫌弃念叨着:“这油钱不是你们出的,大白天还点灯,每天得烧掉多少银子你们可不用心疼。”
      周围慢慢开始传来高低错落的咳嗽声,间或夹杂着窃窃私语,一人暗骂道:“装什么样子啊,每天在咱们面前哭穷,官府不知道派了多少银子下来,咱吃着她的了?怕是钱都被她给克扣了,瞧她吃的膀大腰圆满脸油光,也不怕烂肚!”
      “唉别操那份心吧,如今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个出路,别叫那丁婆子唆使了去。小桂啊,你也别难过,到那好好做工,又不是走不了,等存上三五个钱,到那个时候嫁个好人家或做点小生意也未必不好过啊。”另一个人转身对着那个即将要去丝造坊的十一二岁女孩安慰道。
      “我只想去找我娘……”那个女孩低低啜泣着,周围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麻木地看着她收拾行李。那压抑的哭声听得云鲤难受,她悄悄拉了拉菀娘的袖子,问:“丝造坊是什么地方啊?”
      菀娘把她摁在怀里不让她翻出身去瞧热闹,又低声对她说:“乖,丫头别想那么多,那些地方……唉,不是人去的。”
      云鲤不吭声了,但也从旁人口中渐渐明白那些是什么地方,原来官府并不是会一直安置他们这些灾民,总要想个方法疏通,等他们在这个地方住上一些时日,若有亲戚愿意接纳,便可以走了,若是亲人俱亡只剩了孤零零一人,成人尚可领上五百文安置费去外面自立门户,做些生意或者想要归家也行,但是幼童孤儿恐怕就没那么好的命了。
      因为这些灾民大多有民籍在身,即使没落了也不可随意打买,充奴当婢那是违法的事,更别说去那腌臜的下流地了,被查出来可要杀头的。可是这些孤童怎办?又不能自立户籍又不能一直养着他们,絮城是个商业繁华的鱼米乡,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十里商坊参差如栉,官府想让富商们分担这些“善事”,那些商户们便联合起来想了个主意,让那些无人收留孤儿到他们的造坊做工,给工钱,包教养吃住,等做到成年是走是留便由你了。
      这个方法听上去仁义宽厚,实际上造坊的工作非常的辛苦,由于人工费年年攀高,坊主们不愿出那么多的工钱,便会选择那些因为家贫早早出来谋生的童工,廉价而又听话,童工尚有父母做支撑,这些可怜无靠的孤儿还指不定会受到怎样的磋磨。
      我们会到哪儿去呢?
      云鲤手指纠着衣角迷迷糊糊地想着,趴在菀娘的腿上渐渐睡着了。
      第二日菀娘早早就起了床不见人影,晨曦透了些许进来,云鲤突然想出院子里去透透气。院子很大,堆积着一些陈年旧物,最特别的是院边上有一株粗大的槐花树,时日正是春夏交替的五月,累累槐花缀满枝头,风儿轻吹,满目槐花落。
      云鲤走出去,那洁白的花朵仿佛生在云端,她闭上眼,轻轻柔柔的花瓣拂过她的眼睫,留下一丝余香。云鲤呆看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子捡拾那些刚刚落下的新鲜槐花,待好不容易拾得一捧,她又来到井水边,正在洗衣的大娘给她舀了一瓢清水,她就着冰冰凉凉的井水仔细地洗净并挑出碎叶脉梗。
      等回屋时,云鲤突然看见一个人站在云鲤身边,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话,而那人正是昨日的丁婆子。
      “丁婆婆,我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件事!我夫君尸骨未寒,腹中孩儿未满三月,我怎么可能另寻他嫁,去做那不义不贞之人!您还是请回吧,算是我菀娘谢过您的好意了。”菀娘红着眼眶,背过身去甩开了丁婆子的手。
      丁婆子被当众甩了脸色,顿时觉得窘迫难堪,一抬头正好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小云鲤,她冷笑一声,换了张刻薄面孔道:“那老婆子我也提醒你一声了,这丫头是留不到月底了,前头有一织户想要教养几个小丫头做绣娘,瞧上了这闺女,你还不趁这些日子多给她拾掇拾掇,免得到时候进了坊连规矩都学不会。”说完,这婆子扭个身,一摇一摆地走了。
      祝云鲤眨了眨眼,走来拉了拉菀娘的衣摆,抬头轻声问:“姑姑……?”
      旁边一挑麻丝的大婶听了全程,还没等菀娘说话,就阴阳怪气道:“丫头,没看到那丁婆子打的什么主意吗?竟想让你去做那织绣坊的女工呢,趁着这两天好好养着身子吧,你姑姑可不能养你一辈子啊!”
      菀娘的气本来就堵着,现在被这一好管闲事的人一激,更加认定了这地方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她一跺脚,拉起云鲤的手,愤愤瞪了回去:“我偏要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姐姐们求个收藏求个发发呀~~(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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