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法爷阿河

9、第 9 章

　　太阳压着南边那座山，慢慢的掉了下去，越到深秋，太阳下落的速度就越快。
　　陈恒逸看着窗外，眼见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去，还是感叹了一番大自然的美妙。池阳的落日，真的很迷人啊。
　　尖锐的铃声响起，陈恒逸胡乱地把东西塞到包里，起身就准备冲出教室。从后门出去时，看到了坐在旁边的宋毅清，看到他在认真的写题，便没有打招呼，迅速的离开了教室。
　　他很急，所以也没有看到宋毅清在他起身时就粘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不知道表面上在做作业，其实两眼发直等着他到招呼的宋毅清在他一言不发的离开后，眼里的失望有多浓烈。
　　陈恒逸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心情去交好朋友，去完全融入这个城市和学校。他自顾不暇的是降落在他身上的狗血命运。
　　他刚用钥匙把门拧开，刚开了一条缝，浓烈刺鼻的烟味便从窜了出来。
　　进了门，他看到坐在沙发上一边读着木心的诗，一边吞云吐雾的杨柳，只能是认命的关了让人瑟瑟发抖的空调，把紧闭着的窗户打开通风。
　　陈恒逸的书包还背在身上没有放下，他开完床便站在窗边，看着视线所及之处，甚至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天黑得很快，东边已经快黑透了，西边也只剩下一点点太阳的余晖。
　　黄昏的末日感无懈可击地击中了陈恒逸。他垂下眼，感受到阵阵吹在脸上的风，令人清醒，令人无法逃避。
　　终于，等整个天都变成一个颜色的时候，他走过去夺走了杨柳手上的烟，扔在了垃圾桶里，连带着烟灰缸和烟盒还有她手里的那本诗集。扔完东西，他把客厅收拾了一遍，换了身衣服便去厨房里做完饭了。
　　整个过程，杨柳依然是没有半点回应的。东西被扔了，她就又从沙发旁的书架上又抽了一本读。
　　诺大的客厅里灰暗无光，天色渐暗后杨柳也没有开灯，如今她捧在手里津津有味的看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窗外微弱的路灯透进来的那一缕光线也只是仅仅让人看得清轮廓。
　　杨柳长得很漂亮，不是那种精致的皮相，而是一种滚然天成的、骨子里的美。人嘛，年轻的时候心里全是风花雪月，杨柳当年进了大学四年都没有谈恋爱，眼光很高，谁也看不上。学文学的姑娘，眼里的东西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缥缈。读研究生的时候，遇到陈显生，那个时候的感觉，于她来说，就是顿悟吧，悟到了此生此世，悟到了她从此以后的光景。
　　一条路别说走黑了，哪怕是命拿去，杨柳也不会有二话的。
　　这个世上，就是有那种把自己一辈子活成一首诗的人，只是这诗背后，藏了些什么，别人也就无从得知了。
　　杨柳她从不介意别人如何看待她，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她说了算。所以即使如今落到了这步田地，她也不过只是有些轻微的痛恨人类的卑鄙与拙劣而已。
　　刚来到一个不成熟的城市，陈显生与她已经一周没有联系了，儿子早就长成了不需要她的样子了。或许是有些挫败感罢了。
　　杨柳轻轻的捻着额前的长发，读着看不清字的书。
　　窗外细弱的光线打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个处处都恰到好处的剪影，一个女人该有的所有她都有。

　　陈恒逸在厨房里熟练地切着葱花，然后把细碎的葱花撒在了热气腾腾的面上，拿了两双筷子就端出了厨房。
　　他把面端到了杨柳跟前，打开了客厅的灯，和杨柳面对面的坐着，然后自己吃了起来。
　　灯打开以后，屋里的一切便一览无余，陈恒逸看着地上还残余的烟头，他妈那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以及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吊带睡衣。
　　他动了动嘴唇，最后也只是一声轻若无闻的叹气，只能继续吃他的饭。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多陪陪杨柳了吧。
　　十天前，他们来到这里的那天时，杨柳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转过头对陈恒逸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跟我说话，一句都不要。
　　他听到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种事情曾发生过几次，他向来不问缘由的，这也是杨柳教他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当任何人不愿意被打扰的时候，应该给予对方这个权利，且不被告知理由，也是别人的权利。杨柳从不主动涉足他的隐私，他也很好的保持着不去窥探他妈的隐私。至于他的好奇心，杨柳是不避讳他很多事情的，在小学四年级知人事之后，杨柳便将他的命运的起因和现状毫不保留的告诉了他。杨柳那种风淡云轻的样子一直让他觉得自己身份好像并非有何不妥。

　　陈恒逸喝完了汤，才觉得吃饱了。便准备起身离开，杨柳抓住他的胳膊，示意将那一碗没动的面一起收走，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刚准备开口，杨柳就已经回答了他：
　　“我不饿，我没有闹脾气，想吃了自然会吃。”
　　不知道怎么了，陈恒逸突然有些眼眶发红，听着她冷冰冰的语气，终于不再遵守她的嘱咐。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想吃？”他的语气不自觉的带着稍许的愤怒。
　　杨柳听到他的回答，抬眼看了他一样，说：“人饿了就会想吃饭的，不饿吃不了东西的。”
　　“那你数数你多久没吃饭了好吗？”陈恒逸减弱了语速，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外露。
　　“恒逸啊，我是个成年人了，吃饭我还是可以自己解决的，不要管与自己无关的事。”杨柳不再看他，视线回到书上，缓缓地说。
　　“哦，不管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是你是我妈啊，你继续这样身体出问题了怎么办？啊？我没有权利来关心我妈吗？”陈恒逸声音有些哽咽，他看着杨柳，那一副淡然的样子让他很难受。
　　“我是个成年人了，我会照顾自己，退一万步说，我的所有选择都有我自己负责，后果也都我自己全权承担！”杨柳语气也不再平静，她抬高了声音说道。
　　“好啊，妈，你说的太好了。你自己负责，我说过我要负责吗，我说过我担心你让我负责吗？你自己看看吧，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陈显生就那么让你五迷三道吗！这么多年到底跟您在一起过多久，让你跟他离远一点就这么要你命吗？你想过我吗！我呢！我是什么！你有个什么，我怎么办！我难道不应该爱你吗，我不应该担心你吗！”陈恒逸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杨柳，用尽全力的吼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难道我在你心里就什么都不是吗？你就不能够为了我重新开始吗？就不能看一眼我，看这个活生生的陪在你身边十七年！一直一直的这么这么······这么爱着你的儿子吗？难道在你眼里，我在这个世界的价值，仅仅是因为，我是陈显生的儿子吗？”陈恒逸眼睛通红，哽咽道。
　　杨柳终于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陈恒逸跟前，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允许你直呼你父亲的名字，这一点你记住。我并非不爱你，你我之间此生母子一场，我只能以我的角度给你足够好的东西，你要那种伟大的为子女牺牲一切的爱，恕我给不了，有些东西你现在理解不了，我也只能点到为止。你的人生还很长，要学会自己去开拓未来。我这几天在思考一些事情，没有必要的事不要打扰我。晚安。”说完，她便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陈恒逸定定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是正常。
　　微凉的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他摸了摸脸，呼了一口气，收拾了客厅，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陈恒逸进房间，看着全新的卧室，挂在衣柜上的二中校服，不禁自嘲的笑笑。
　　他本指望，来到池阳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可却是个看似新的开始。
　　理工二中的一切现在离他都变得越发遥远，曾经玩得热络的朋友一夜之间散去，第一天离开始给他建的一个微信群如今已经是没有半点消息了，只有苏子衿还再一天三次的烦着他。还有依旧不厌其烦的每天给他道早安午安晚安的张曦，关于年轻时的喜欢，谁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他看了看苏子衿那个冒着粉色泡泡的百变小樱的微信头像，以及新一轮的消息轰炸。
　　“干嘛呢干嘛呢？”
　　“给我看看这几件衣服哪件能显得我看起来高大挺拔，一看就是能够依靠的那种？”
　　“干什么呢，这么久都不回消息呢？”
　　“你怎么回事啊！我急死了”
　　陈恒逸看着这些一条接一条的消息，以及插在其中的那些夸张表情包，面部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也就是苏子衿，常常让他感到，一个人可以在乎这么多。
　　他从那些衣服的照片里挑了一件黑色的毛领的连帽棉衣，给苏子衿发了过去。想了想，他还是问了一句：“你这么早就买这么厚的外套干嘛啊？去哈尔滨约炮啊？” 苏子衿那边几乎是立刻就回了。
　　“妈的你他吗回条消息是不是重新买了个手机啊？”
　　陈恒逸几乎是能想象到苏子衿那种皱眉的样子，还没回复，苏子衿的暴风消息就来了。
　　“这个事儿吧，主要是因为最近不是降温了嘛，眼看着圣诞节快到了，我想着给自己置身衣服。”
　　陈恒逸想了一下，估摸这孙子是想给他买衣服了。
　　“我不要衣服啊，二中这里好像只能穿校服，还有你一天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现在才十月，圣诞节都快元旦了。”陈恒逸回复。
　　这条消息后，苏子衿没有立刻的回复。过了一会儿，已经在写作业的陈恒逸被短信的提示音打断，他看了一眼，竟然不是垃圾短信。
　　“陈恒逸大狗子，你已经走了二十一天了，本临安吴彦祖很是担心你。算了，我不开玩笑了。我真挺担心你的，一天在微信里骚扰你也问不出个东南西北来，不知道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真的过得很好。你们家的事儿吧，你自己也要学会处理好，我们男人嘛，早晚有一天要自己撑起生活的。没了你的日子，我过得很是孤单啊，连迷妹们跟我聊天我都提不起劲来。在池阳好好加油，你在我眼里一直是很厉害的，哥们儿是干大事的人。圣诞节我穿上你给我挑的衣服去池阳找你，给你一个啵儿，不能忘了我苏子衿。”
　　陈恒逸看着这一大段毫无逻辑的鸡汤，鼻子还是有点酸。
　　苏子衿跟他从幼儿园开始玩的，其实男孩子比女孩们的占有欲更强，男生们还能借着够义气轻松的将朋友关系稳固到不再变化，几乎只要不出现抢女孩的事情，就能将友情不痛不痒或轰轰烈烈地持续下去。陈恒逸跟苏子衿从小住一个小区，两个人很多时候都能玩在一起，如今这么多年了，指着对方鼻子骂过，腿往对方脸上踢过，但也在初中陪着对方一起离家出走过，一块钱买面包掰成两瓣吃过。
　　谈不上过命，但是苏子衿永远都会在陈显生来他们家时，陪陈恒逸一起出去住，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时能一脸痞笑的走过来，勾上陈恒逸的肩膀，吹声口哨说：“走，跟哥们儿大保健去。”
　　陈恒逸的知心朋友就这一个，只能是24k纯金的。
　　他把这段话翻来复去的看了几遍，回复了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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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什么属性我还没想好，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