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氾风

1、第一章

　　听闻今日苍山也飞升了一个仙。

　　啧。

　　连桐吐掉嘴里的草杆，坐起来认真思考为什么。

　　没道理啊，他自己嘟囔着。苍山飞升的是一只叫白露的鹤，去年山头间比赛的时候，自家山头上的大黑狗二郎把他撵得掉了满山的毛。

　　为什么他能飞升，二郎不能？

　　树下的狐狸野猪们明显也是很好奇为什么，围在树下叽叽喳喳的讨论。

　　“许是二哥哥太厉害了，天界不敢收？”红狐狸阿冉在连桐脚边晃悠，做作的演出一派天真的样子。

　　连桐不想理他，反倒踢了一脚树边的杂菌，恨恨道“今年冬天前，桐山一定能飞升！”

　　“这话你已经说了三百年了。”二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对此事并未有太多看法，还嘲笑了连桐一句。

　　连桐瞪着眼睛，“怎么？有意见？自己不争气还要怪我？”

　　二郎语塞，他便是有意见，被连桐这威胁似的一瞪，也什么都咽了回去，若是说了出来，这不靠谱的山君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呢。

　　于是喉咙里哽了半天，他勉强吐了一句不敢。

　　连桐满意。

　　“对了，南坡的栗子熟了，找个人通知一下猴子们，赶紧收了好放着过冬。”

　　方才还好，不知为何现在却突然泄了气一般，连桐松松交代一句后，手拢在袖子里，自顾自离开，徒留一群灵智没开完的精怪面面相觑。

　　“山君怎么了？”“许是冷了？”讨论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像样的结论，他们便一哄而散，该去做什么还做什么。也是，不过是兽类，随心所以惯了的。

　　二郎望着他的背影，揉了揉阿冉的红发后，窜了个没影。

　　精怪小妖是素来没有什么心眼的，连桐回头望着他们离开。

　　他又想起了上任的那一天，引仙将门下弟子一个个叫到屋内，交代一番山君的职责，为他们重新起了名字，又交任册书和掌印。

　　轮到他时，引仙说：“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大概是其他人都说没有的缘故吧，他问为什么要做山君时，引仙楞了一下。

　　不过楞过之后便是笑了，“连桐，万事皆有因。”

　　“那因是什么？”他追问。

　　“因是你种的果。”

　　“那果又是什么？”他不依不饶，却只记得引仙渐冷的眼，和一句“你逾矩了”的警示。

　　连桐想，桐山现在，究竟是谁的因，谁的果。
　　二郎比之白露分毫不差，心性修为都更胜一筹，始终停在这里，怕有人搞鬼吧。

　　山君府其实就是一个山洞，连桐当初对上任山君留下的府邸没多看一眼，也没搭理同僚给的翻修提议，独独选了这里，却也不过是看上了洞深处的一处温泉眼，整日都有热热的水汽缭绕，他是真的喜欢到了骨子里。

　　府里不知何时来了客人，缩在高大的石椅上，捧着茶水小口喝着。

　　正是昔日的同窗，今时安山的山君，连安。

　　他素来是腼腆的，见了连桐，支吾了半天才问，“阿桐，给连苍的贺礼，你备了吗？”

　　对啊，他忘了，这种时候，附近的山头都是要送贺礼的。

　　连桐于是点点头，“备好了，半框新收的栗子。”

　　啧，又得哄那只精打细算的老猴子一阵了。

　　“就，就这么简单？”连安有些震惊，话也说不全乎。飞升可不是件小事，贺礼是半框栗子，总觉得怪怪的。

　　“不然送什么？”连桐反问，“还要我下南海去给他捞颗夜明珠不成？”

　　这孩子也忒实在了些。

　　连安脸一红，点点头，“阿桐，你我一道去吧。”

　　他说话的声音细若蚊蝇，若不是连桐一直仔细听着，估计就漏了过去。

　　连桐应了下来，目送连安欢喜地走出去。

　　安山一向贫瘠，连安也是运气不好，管了这些年也不见起色，常有秋收不够冬耗的时候，就跑到各处去借东西，久而久之养了一副小气的性子。

　　但也亏得他肯拉下脸，不然安山满山的活物，就不剩下几个了，这次，就当是给他壮胆了。

　　连安走后不久，阿冉又摸了过来。

　　“桐桐，你要去苍山吗？”

　　“叫山君。不去不行啊，省的有人说我连桐小心眼。”连桐面上很是苦恼。

　　“桐……山君，难道您不是小心眼吗？”阿冉认真地问。

　　“滚！”

　　阿冉嬉皮笑脸地卷着尾巴出去了，把一直藏在身后的筐子留了下来。

　　连桐走进一看，半框栗子。

　　好嘞，贺礼有了。

　　他赶紧把栗子收起来，却又清清嗓子，嚎着便冲了出去，“死狐狸！你又偷听山君议事！”

　　山头还没安静一会，便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鸡飞狗跳。

　　去送礼那日，连桐和连安赶到苍山时，有些不敢进去。

　　无它，往昔明晰的山脉如今被云雾笼了大半，飘飘渺渺的。

　　连安不敢进是怕自己太寒酸，连桐不敢进是怕那雾气有毒。

　　其实那雾不过是飞升的标志，连桐学着阿冉的语气和神情，几乎将这里贬得一文不值。

　　说到后面的时候，连安实在听怕了，硬是壮着胆子上手去捂连桐的嘴，才堪堪清净。

　　连苍专门派了只小蛇迎客，气势摆得足足的。

　　山君们其实都是很八卦的，连苍在书房议事时，窗外趴了一溜串的山君，见到他二人来，其中一个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带招呼他们一起过来听。

　　连桐在心里翻个白眼，面上给自己找了个好位置。

　　声音并不很清晰，只依稀听得几个“婚约”“天界”“作废”等字眼。连桐估摸着是以前白露和哪家姑娘定了亲，一朝飞升，缘着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就此作罢，今日这一遭，不知是以何收尾。

　　门开的一瞬，山君悉是闪了出去，有围着假山赏鱼的，也有拎着空鸟笼赞叹好鸟的，连桐直起身，坦荡地冲连苍拱手。

　　同连苍一道出来的还有一位老妇人和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连桐只斜了一眼，心底叹口气，暗道一句这亲退的好。

　　自远古众神开天辟地以来，鸟兽化形，向来只有两个途径，其一是修仙道，不飞升，至死也不会化为人形，也有一些道行极高的，至多化为半人形。

　　其二便是修妖道，这一途便简单得多，虽非正道，却也是妖多而成仙者少，妖仙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这小姑娘明显是修妖道，白露飞升，这桩姻缘，是非断不可的了。

　　姑娘显得很平静，倒是老妇人眼眶微红，临走前，又对连苍拜了又拜，“如此，我家女儿的婚事，还望山君多操心了。”

　　“该来的，是不会迟的。”连苍垂眼，并不多言。

　　连桐多看了那姑娘两眼，一时没忍住，掐了个算姻缘的诀。

　　算罢，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有些惊奇，这姑娘的姻缘，竟是早在千年前就断了的，可按妖的年龄算，今时，她不过百年之龄。

　　这又是缘何？

　　罢，妖魔鬼怪如何，干他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