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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叹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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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凌之北,北耀之南,有一山,名曰“缥缈”,世人传山上有宫,名曰“月寒”………
——《史述*月寒宫传》
水的声音由远而近地蔓延开来。
仅仅是站在洞口便已能感受到一浪一浪的寒气,冷得沁人,恰似软塌上那随意卧着的女子唇边含着的一缕笑。一霎那间看着她似乎在微笑,定睛一看,却又没有一丝笑的影子。
那女子旁边站着的侍女皆是上等的容貌,不远处站了个毕恭毕敬的女子细看之下竟也是人间罕有的绝色,但这并不能对她的出色影响哪怕一分一毫。
毫不疑问,她极美。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衬上身上白银般的绸缎更是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幻觉。她的五官细致精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如瀑的秀发随意地披散着,仿佛她根本不屑于去管束。此刻,她懒懒地卧在软塌上,玉手握了一杯酒,聆听间细细地呡着,眸眼低垂,眼波流转之间像在享受美酒,对其他事置若罔闻,但前方的女子美说一事,她却能立即吩咐下去,无懈可击的从容。
这样下去,也许再过一百年,她化为埃土,也不会有人怀疑她不是宫寒月吧。软塌上的女子不露痕迹地冷笑一声。
她的确不是宫寒月,但若在别人眼中,她就是说出此话,怕会别人当疯子看待。因为这躯体的主人名为宫寒月,月寒宫的主人。于是,她聪明地不说话。
说来也奇,成为宫寒月前她只是个普通的现代社会小职员,不知怎么地,一觉醒来便有了这绝世的容貌,有了不相称的身份,还有…….让她头疼的接近百人的后宫。
总管月前适时地停下,表情恭顺:“宫主认为后宫中一百一十六位如何处置?”
月寒宫内有不下一百位男子,据说是专门为宫主而生,容貌皆为上上之选,但入宫之时就被喂以毒药,相貌身型俱与十岁孩子无异。
宫寒月不以为然地又呡了口酒,细细品了许久才不舍地咽下,开口:“那总管的意思如何?”
“宫主自可选几个合心意的,其他属下自会处置。”
“如何处置?杀掉?”她冷哼一声。
“是。”月前没有犹豫,“月寒宫千百年来从未让外人知晓真实面目,若秘密外泄,后果不堪设想。”
宫寒月不在意地挥挥手:“他们的毒如何解?”
“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宫寒月微微皱眉,即使她自信能把人放出去,他们也不可能正常生活。
“宫主毋须担心,只要宫主也其人交合,那人便可恢复原本样貌。”
“传令下去,明日,我将与大殿举行仪式,如若他们想离开这里,只要自愿与我交合恢复原样便可离开,我宫寒月绝不阻挠。”
月前大骇:“宫主,不可!”
她冷笑:“月前,你似乎忘了这宫里谁做主。”上一秒还不经意地再她手中握着的酒杯,下秒便掷到月前跟前,碎成粉末。
月前脸一下变得灰白:“听从宫主吩咐。属下这就去办。”
宫寒月恍若未闻地转头看旁边冒出的泉水,股股泉水滚滚地涌起,不知疲倦般地,涌起之间还伴随着阵阵紫色的气体,瞬间即逝,却给人以一种忽然的轻松。
她摒退了所有的人,却仍旧躺在软榻上,张开右手,细细地端详着。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用这只恍若无骨的手稳住整个月寒宫,让南凌、北耀这两个拥有可怕兵力的大国不敢觊觎小小的一座缥缈山。
仅仅凭这泉水带来的与生俱来的灵力,和世代相传的奇门异术?呵,怕是少不了腥风血雨,少不了步步为营吧。
她忽地觉得很累。
她恨了很多年,怨了很多年。她恨父母,因为他们给予了她生命却又把她当成物品般地踢来踢去,好不容易判给母亲,却终逃不掉被人指着鼻子骂另一人的命运。她怨那些关心她的人,明明是一片好心的提醒,却最终间接给了她生命不可承受的责骂,但她无心也无法苛责于人。还怨什么?朋友是不怨的吧,朋友至少待她至诚,可笑的是亲戚反倒和她疏远。哦,或许本不该这样的,她生性淡泊,不好热闹,平日素见了亲戚也是即使心里多少牵挂也不说,挂不起一副和谁谁亲的面孔,加上身上一股傲气,于是慢慢地,他们背地里便说她没人性,没亲戚情份,自以为是。呵,她承认自己的自以为,可是为什么连她真正的关心,他们都可以视而不见。
她只是不表达,不抗争。背后说什么也当做听不见来让自己活得能快乐点。她掩去了自己的千疮百孔,于是他们就真的以为她无坚不摧。
她蜷缩起来,抱成一个自以为能保护自己的姿势,把头深深地埋进去。
她深深地、深深地茫然。也许,留在这里是最好的,没有了恨的必要,托起一副别人的面孔就可以生存下去。这个结果,比她原本设想的走在马路上被撞飞自己的生命好太多了。
她兀自沉思着,没看到一双脚立在远远的地方,一双眼睛正看了她的一举一动。
很快,那双脚静静地离开,如同它来时的那般无声无息。
很快到了仪式举行的日子。
果然是一片舆论哗然。寒月仍旧是用一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应对投向她身上种种怀疑、怨恨、惊讶、感激的目光。间有一紫衣少年略带羞涩地对她笑,她眸光转了一下,回了个风情万种的笑。那少年一惊,便高兴地笑了起来,一脸单纯。
寒月余光瞥到两个少年始终站在嘻闹的人群间不言不语。一人身穿白衣,衣上绣了精致的月型图案,煞是好看。寒月不由地多扫了几眼那图案才把眼光转向另一人,却撞上了一双隐隐带有些许薄怒的眼睛,她不解地看向那那少年,眸子的主人却很快转了目光,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寒月只得悻悻地收了眼光,又把注意力头到喧闹的人群间,心下却想,即使那三个少年都还是孩子的面孔,身上却都有一种不寻常的气度,怕是身份非富则贵。
在她思绪翻转的时候,人群已经做了决定,大部分的人都站到了想离开的战线上,脸上俱是不甘和决然,只有那紫衣少年,站在其间却还是笑意盈盈。还没走入队伍中的就只剩下白衣少年和那名让她不解的少年了。
寒月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想离开?”
“不想。”白衣少年抬眸看她,也终让她有机会看清他的脸。他站在那里,浑身都是贵气,但并不逼人,如玉般地温润。
寒月轻轻地笑:“你叫什么名字?”这一笑,让几乎在场的众人都有一瞬间的怔钟。
白衣少年却仍是波澜不惊,仿佛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能让他动心之事,答:“玉际空。”不卑不亢,,优秀的教养一览无余。
寒月仍旧不以为意地笑:“你呢?”这话问的是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少年。
那少年连眼皮都没抬,只答:“沾风。”
“好,除玉际空和沾风以外,其他人跟我入内堂。”寒月没再问,而是从座上起身,率先走入内堂,银白色地裙摆缓缓拖过寒冷的石板,有种别样的美。
众人依言而进。
寒月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只是在机械地运作着,终于最后一人上前,竟是那紫衣少年。
很快,少年恢复了本来容貌。他的面容优雅,但隐隐地有种媚惑妖娆之气。他附在寒月耳边,低声问:“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本在床上摆成大字型躺着假寐的寒月微睁开眼,眼睛里一片调笑;“哦,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爬上我的床?”讽刺意味昭然。
紫衣少年应是没料到有如此的回答,愣了好一阵才失望地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你是?”寒月努力在脑中寻找月前之前提及的各人背景。月寒宫内人人背后都有事情,复杂得很。
“秦季。”
北耀国十七王子?他留下来做什么?虽说论资排辈他是绝对不可能在嫡长子继承制下继承王位,加上生身母亲只是个偶然被宠幸的宫女,毫无地位背景可言,但是他回到北耀国至少也能混个王爷当。他留下来,究竟是……
但……“好。”她睡过去之前想,自己真是疯掉了才会答应。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这样了吧。
从此,秦季便留在她身边,即使月前剧烈反对,甚至不惜与寒月反目。
一晚,时值寒冬,她伫立在窗前眺望外面纷飞的雪花,眸光忽明忽暗,神色平静地近乎缥缈,叫人疑心她下一秒就要在天地间消失。
秦季走近,为她小心地披上一件厚厚的皮毛大衣。她像是突然被惊着了,回首发现是他,笑:“你怎么来了?手还颤呢,莫不是冻着了。看,好大的雪。”
秦季抿嘴一笑,绕过问题不答,只是脸色稍稍暗了一下,即使这样,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风情便还是不自然地显露了开来:“你现在的样子真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你才长不大吧。”她想起两人初次见面,莞尔。
秦季做势欲打,最终却下不了手,只是意思意思地敲了她的头一记。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个月,他和她,似乎把生命都连在一起。
但是,只是“似乎”。寒月暗自叹气。突然,月前神色慌张地入内禀报:“宫主,北耀的士兵不知为何能突破我们在山下设的结界,现在正往我们洞口方向快速前进!”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地扫了秦季几眼。
寒月脸色一下变得严峻,月寒宫素来以奇门异术著称,千百年来,凭借山下一条结界便可以抵御千军万马,如今却让北耀不足八百的兵马突围而上?这不可能,除非是…….出了内奸。她不露痕迹地瞥了眼身边的秦季,她是曾经把山下结界的破解办法告知过他。
秦季脸色煞白。
她却没再看一眼,只皱了眉头,冷笑着吩咐道:“区区八百,就想把我月寒宫清了?他们未免太天真。传令下去,务必把他们挡在离洞口一百米以外,如必要,可直接把他们清除出缥缈。”凭月寒宫的力量,这点虾兵蟹将,她还不放在眼内。
“寒月,我……”秦季欲言又止。
寒月却打断他的话:“够了,待战果出来再处置。”
秦季的脸便又白上几分。
外面的战役很快结束。凭借法术,月寒宫人甚至把北耀军队驱逐在距离缥缈一百里远的小镇里。月前进宫第一件事不是禀告,而是绑了秦季。秦季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月前暴怒:“是你把山下结界的突破口告诉北耀的?”用的是疑问句但丝毫没有疑惑。
秦季只低了眼眸:“是。”
月前扬起鞭子给了他一鞭,打得秦季背上顿时鲜血淋漓。月寒宫内人人皆精通法术,这一鞭下去,怕是能让秦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秦季仍旧一声不吭,只是一直看着旁边的寒月。
寒月却没看一眼,也没出手阻止,只是用手在把玩着灵力弄出的火焰。
月前打得差不多了,便请示:“宫主,请让属下把他送走吧。”送走只有一条解释,就是——死。
寒月这才看了俯卧在地的秦季一眼,淡淡地下了命令;“不必,赶他出宫即可。”
月前还想阻止,秦季却一下跳起来抱住欲走的寒月的腿,哭喊道:“不,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哦?”寒月笑,眼内却一丝笑意也无,话语中只有浓浓的寒意,让人不寒而傈,“那如你所愿。”说话间便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一段布把自己和秦季的手缠了布的两头。
月前还想阻挠:“宫主!”
寒月回头只冷冷地回了一句:“就这般吧。好好看着他就行了。”拖了秦季便走。经过角落里站着的玉际空和沾风时瞥了一眼,很快就转了目光。
回到内堂,寒月抛给秦季一瓶药,什么也没说便躺在窗边的躺椅上假寐。
秦季一愣,由着她躺下去,自己站在离她一尺的位置。他低头看连着自己与寒月布,什么也没说,就着药涂了起来。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放过你?”
“我……”
“不用感激我。我放过你,只是因为我实在太累了,不愿意再多一个人让我恨。:说着她便闭上眼睛,浅浅地睡去。
只剩下秦季在旁边看着她的睡容发呆。
是夜,寒月解开他们之间的布,吩咐秦季一人先休息,便一个人走到山里的梅林里。冬日里的梅衬着雪地别有一番傲看霜雪的韵味。
她接了几片花瓣,在指间捻碎了,闻它的香气,忽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玉际空?
来人仍是一身绣月白衣,站在雪地里宛如天人。寒月再一次感叹此人与玉真是极配,怕惊搅了这静谧的气氛,如斯美景,还是不说话的好。
过了许久。
来人倒是先开口:“宫主今晚怎么有这么好的心情出来赏梅?“
寒月挑眉,他这算是讽刺吗?偏在那张脸上找不出讽刺的意味,只答;‘踏雪寻梅,一大乐事不是?”
玉际空闻言禁不住笑了起来:“宫主好兴致。”
寒月忽的放松了下来:“彼此彼此。”说罢,抬脚离开,末了却回头:“天冷夜寒,际空还是早回去休息为妙/”
玉际空呆了。
眼前的女子有时像是冷漠至极,有时却又露出孩子般的天真。许是看惯了她漫不经心的笑,突然接触到她的天真倒真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看着寒月的背影走远,便也接了几瓣梅花,捻碎了,放在鼻子下轻嗅。
果然有股沁人心脾的暗香。
冬夜的寂静是多么温馨。
连风雨欲来的征召都给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