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翕禾

1、第一章

　　几场雨下来，夏日凉得像秋，才七月中旬，怎么一股寒意夹杂着无常倒贴过来，把人闪个踉跄。
　　周子柒着黑色T恤，外面套着薄款针织，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头也不抬，大步跨进学校安全门。他每天早上都是如此，六点起床，跑步半个小时，快餐店买个早点加一杯咖啡，七点准时到校。他几乎每天都乘公交，除非是遇到特殊天气或者有急事的时候，才会开着他那辆仍然还着贷款的车。作为一名高中英语老师，他周子柒就是人人口中的穷书生。没房，没背景，当然连家也没有，在C市摸爬滚打了几年，才当了一个高级中学的老师。他现在喜欢安稳，名牌大学毕业后在本校读了研，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但也是人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老师这个职业，他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对人说的却是他喜欢教育和培养祖国的下一代这种狗血的理由，但实际上是在跟自己认真。
　　周子柒从来都是第一个到，开灯，打扫办公室，换桶装水，忙完以后就坐下来一边看新闻一边吃早点。他喜欢买一个肉夹馍，就着咖啡下咽。别人都是豆浆配油条，汉堡配可乐，他偏喜欢这么吃，他就是喜欢跟别人不一样的生活，所以他喜欢的人也跟别人不一样。
　　虽然才送走高三的一届，但学校规定高二升高三的马上要开学，纵使学生诸多抱怨，那也拗不过家长看着别人过分眼红的成绩，巴不得学校连暑假也别放，能争得一分是一分。毕业班的老师们养精蓄锐了了一个月，又投入了一年一度的高考行进军里。年级组长姓李，五十多岁，长相威严，用学生的话说就是一个“铁驴”，面无表情，只看成绩。周子柒跟他相处起来倒也没什么不适，他觉得李组长不过是教学态度严谨，对于工作之外的，他也用不着跟李组长探讨那么多。办公室里，全部是高三年级主科目的老师，一个老师带两个班。现在学校普遍的现象就是女老师比男老师多，而且有的地方男老师更是稀罕的香饽饽。不过这所学校倒还好，男女老师比例大致相当，班主任都是由男老师带头，今年27周岁的周子柒是新高三2班的班主任，这是他将要带的第三届学生。
　　暑假后的第一天上班，就要开高三的预备会议。八点二十，李组长到了，相继的，年级黄主任，郭校长以及各学科带头人都已经在会议室准备就绪。像这样的会议，周子柒第一次开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读材料，做笔记，写报告，交流心得。可是一年四季大小会议上百，他的那点在其他男老师看来多此一举的行为，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因为在这里，拼的不是你材料写的多好，你有多会拍马屁，你能做的，就是表面上应付应付差事，埋头苦干带个火箭班出来，那才是本事。可是今年明显不同。从校长讲话到主任再到组长，老师们听得出来今年是要大整改了。末了，周子柒听到郭校长说:“那现在，我向大家隆重介绍一行人，他们是今天莅临我校的‘市区中学生心理健康教育基金会’的代表们，大家掌声欢迎。”周子柒闻声抬起头，只见一行五六人从会议室的前门进来，蓦地，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瞬间，他的耳朵嗡嗡的，坐了一上午连腰都没活动一下，两眼发昏，连笔也握不住了。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居然是他
　　他怎么会到这儿来呢
　　此刻，站在演讲台上的，是顾秋。顾秋，五年了，五年了顾秋，我以为这辈子，就连下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更不可能跟你有什么交集，可是你为什么又偏偏出现，你是早有预谋，还是误打误撞，他想。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能找得到我，你过得好不好，你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你的妻子漂亮吗，你……
　　他的心底塌了，一直坠落，下沉，再降，再降，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洞里，酸，疼，还苦。此时，他多么希望有个人过来，朝着他脸上泼一盆水，冲他的尾巴骨踢上一脚，或者干脆给他一刀。
　　我想你了
　　我好想你啊
　　你呢
　　另一个声音对着他说。自欺欺人的人，没有好下场。这个人，明明是你夜不能寐都想抱住的人，这个人，坏到拖了你几年都不敢结婚，这个人，明明跟你相爱过，你这又是质疑，又是拒绝，又是祈求，给谁看呢。他能看得到吗，他甚至恐怕都忘了有你这么一茬了吧。你算什么呀，故人？知己？还是他在背后的谈资呢？
　　“周老师，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啊”“没事儿吧，周老师”“周老师是不是中暑了，谁来帮我一下，把他扶起来”……周围乱糟糟的，他的眼神却出奇的呆滞，他想他可能是昏倒了，刚才大家都站起来鼓掌来着，怎么就昏倒了。瞳孔上而后倒映着一个人影，从清晰到模糊，不过，他知道，那是顾秋，他把他托着头扶起来的时候，他的手蹭着他的脖颈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顾秋。他听到耳畔他轻微的呼气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木香，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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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先介绍一下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