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树怎么办》风后过江云

9、第 9 章

　　陶瑶裹着火红的围巾和手套，按照贺先生的话拎着桶去给自己曾经寄身的那棵树浇水。当初她本以为自己脱树而出之后便与那不明种类的树断绝了一切联系，但依贺先生之言，树的安危与她现在所有的这具身体仍有关联，若树生机断绝，她也会日渐衰弱，最终枯竭而死。
　　刚下过雪的路并不好走，空气里弥漫着刀锋般干冷的味道，不过从晓凰身上拔下来的毛织成围巾手套却无比温暖，仿佛里面流动着不知名的火焰。随着晓凰日渐长高，其本体的模样也起了变化，羽毛越发浓密，颜色转深，尾羽甚至长出三尺之外拖在地上，若一把握上去便会因火烫感而嗷嗷叫着松开。
　　别问为什么，是陶瑶亲身的惨痛经历。
　　尽管晓凰的羽毛已经厚到可以在这滴水成冰的冬天里絮一个温暖的窝了，陶瑶获取围巾材料的时候还是费了不小的力气。
　　厨房里摔了三排碗，卧室里打碎了一面铜镜，贺先生平日时常拿来挂笔的群青琉璃雕花笔架和紫云纹石砚落在地上，碎成了捡也捡不起来的粉末。
　　深深浅浅的橙红色羽毛更是飘了满屋。
　　贺先生出门访友，回来时盯着家里的一片狼藉沉默了许久，陶瑶几乎以为他要破天荒地一回脾气，结果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有几分亲近而无奈的意味。相比那两样看上去就很正规的物件，他更在意的似乎是书架上被扑腾的晓凰弄掉，又被陶瑶踩了一脚的字画，画里云雾袅袅，玉宫琼阙上印了一个大大的黑脚印，在宫阙楼台高高的长阶上，站着一个缥缈的、用墨稍微点染了几笔的背影。人影像是女子，却穿着一身华贵威仪的袍子，头戴冕旒，垂下许多钗簪发饰末尾的珍珠流苏。画左题着两句非诗非词的字：
　　十年青墀，廿弦相思，望归不迟恨来迟。
　　贺先生盯着画里的女子看了片刻，神色像是在缅怀着什么。陶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上的脚印，一阵心虚。
　　“那个，我……我不是故意……”
　　贺先生摇了摇头，俯身拾起画卷向空中展开，轻声道：“你看她美吗？”
　　“美！”陶瑶紧张之下等也不等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那画中人分明只有背影，如何看得出美与不美，可是她的目光再度落回画上，仔细观察时，恍惚之间却自那背影当中感受到了无边的孤独与深切的思念之意，味道浓得像厚厚风雪，她愣愣低声道：“她……在等人吗？”
　　贺先生没有回答。
　　陶瑶自画境之中疑惑抬头，便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好像要用力把什么东西压回虚空中一般，过了半晌才微一摇头：“没有。”
　　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她谁也不会等。”
　　自远游归来，见到那幅画后，贺先生就开始了断断续续的闭关，短则一夜，长则三五日，在他闭关的日子里，陶瑶的厨艺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她始终觉得闭关的贺先生脸色越发苍白了，不知是否与那副画卷有关？
　　也曾为此问过跟随他日久的晓凰，然而少女只是眨着眼睛说：“没关系的，贺先生每年冬天都是这个样子，三个月差不多有两个月都在闭关呢！”
　　“可是他的脸色看起来太难看了，真的是在闭关，不是在修炼什么……损耗自身精气的禁术之类的？”
　　“当然不是啦！”晓凰的眼睛瞪得很大：“贺先生冬天就是看起来很白，要多睡觉，就像西山上那只熊怕冷要冬眠一样，你那么担心干什么？你又不是他老婆。”
　　说到最后一句，少女忽然凑得很近，几乎贴上了陶瑶的眼睫毛。她忽然发觉自己对“恩人”的过多忧虑像是被眼前这个心思单纯的少女一下子拆穿了外皮，把内里的东西活生生掏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晒，脸颊顿时涨红了一片，连忙把晓凰推开，维持着平日里的语气辩解道：
　　“我这不是第一回看他这样吗，不放心当然很正常！再说了，谁说担心一个人就必须得是他……他老婆了！小孩子平时少看不正经的书！”
　　晓凰便鼓着脸做出一副生气了的模样，跳起来跑走了。
　　走过冰雪封冻的道路，陶瑶一边胡乱转动着脑子，一边来到了树前。
　　树干早在刚入冬时便围上了贺先生取出的白色兽皮，兽不知是何兽，但皮毛温暖。就好像她这棵树不知究竟是何树，但依旧诞生出了她这个树精一般。
　　由夏至冬，这么长时间里，这棵树始终没有开花结果，只是长满了碧色叶片又纷纷飘落，留下干枯荒芜的枝头。陶瑶曾经对着它苦思冥想何种树只长叶不开花，但在她贫瘠的植物学知识里，无论哪一种都对不上，说来叶片的形状倒与桃叶稍微有几分像，但哪有这么高大，却不开花不结桃子的桃树？
　　陶瑶拨开树根附近的积雪，便用木勺舀起桶中的水来。说也奇怪，外面的天气分明滴水成冰，这桶中的水却从来也不会结出哪怕一片薄冰来，非但如此，这水即使落地，也依然保持着流动的状态，濡湿地面，再慢慢渗入根系中去。
　　陶瑶浇着树，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枝干，一瞬间觉得恍如隔世。半年的时间匆匆而过，昔日寄身树中的景象已经成为记忆之中的幻影，而前世……
　　前世的爱恨情仇，竟然也像水滴入海一般，渐渐淡了，没有留下撕心裂肺的思念与痛楚。
　　但那日在树下见到楚明的事却依旧留在她心上，如果能和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说说话，自己这种独在异乡的隔膜感和淡淡的思念惆怅，或许能够减轻一些吧……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陶瑶一低头，蓦地在水中发现了一些从前不曾见过的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