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小事》酒坊先生

8、八

　　叶凌左手抱着一坛子酒，右手拎了另一坛递给沈言。
　　他有点愣，眼睛眨巴两下，说话都有些磕巴，“就…就…这么直接喝？”
　　手捧酒坛的女子点点头，自顾自地仰头饮下一口，微眯了眼，竟是露出一分满意的神情。
　　沈言学着她的样子也喝了一口，喝得急了，酒呛进嗓子眼，猛地咳嗽起来。叶凌伸了手，轻轻拍他的背。
　　沈言缓过气来，抱着酒坛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轻飘飘地开了口。
　　“我有一个妹妹，同父异母的。”
　　“她不大喜欢我。”
　　“前几日，她来过了。”
　　“于是那些肮脏不堪的事，我…藏不住了。”

　　沈言有个妹妹，叫沈秋叶。
　　八岁那年，沈言贪玩，为了躲寻他回去读书的下人藏进了一间废弃的柴房。门开了，他以为是他们找到了这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有人唤他，却是让他听见了奇奇怪怪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探头，看见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女人近似呜咽的声音让他以为那男子在虐待她，年少的孩子被惊得向后猛地一缩，撞到身后柴木，稀里哗啦地塌了一地。男人听见声响，立刻转身，几步上来抓住他，一手提起他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沈言吓得狠狠咬向捂住他嘴的大掌，男人一时吃痛松了手。沈言脱离了束缚，连忙朝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救命啊！”附近寻他的下人闻声而来，很快废柴房外便围上了一圈，屋里的人无处可逃。
　　那夜，沈家府邸的灯火亮了半宿。
　　三天后，沈二夫人在自己的厢房里上吊了。而那个上吊了的沈二夫人，正是沈秋叶的母亲。
　　沈言隐约觉得此事与他有关，可全府上下被禁了言，没有一个人肯告诉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只知道沈秋叶看向他的目光有了十足十的恨意。此后他事事让着她，他以为终有一日他们兄妹二人可以和解，却不知他的妹妹隐忍不发是为了有一日彻底将他打入深渊。
　　一年前，父亲有意历练他承担家主的位子，派了他独自去京都为王爷府的小公子治病。两月后的返程路上，他遇到了劫匪。被下了药的他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醒来，手脚使不上半分力气。门推开来，一个壮汉走了进来。他以为他会面临一顿鞭打，然后像话本子里一样成为一个卑微的下人奴仆直到他的父亲找到他。可那个男人的手里没有鞭子，没有木棍，他只有一张狰狞的脸，却仍让他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第二天门开了，是个脸上有刀疤的瘦弱男子。
　　第三天门开了，是个有络腮胡的大汉。
　　第四天门开了，是个下巴长了颗痣，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
　　沈言不记得门开开合合了几次，也不记得后来的人长得什么样子，他只记得有个人在得到满足后，用他那张让他觉得恶心的嘴说，“沈小姐真是厚道，沈家公子的滋味儿果真和一般人不一样。”
　　他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的妹妹竟恨他至此么？
　　沈家找到他，已是一月后。而他回到沈家的那天，济城传遍了沈家公子被掳到烟花酒楼当了一个月男妓的流言。为了沈家的名声，他的父亲不得不将他送到一个无人知晓无人识他的地方。
　　他是存了要死的心，在沈家安排的人都离去了之后，半口不吃滴水不进，只等着有一天悄无声息地离开。

　　“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对么？”沈言像是在问她，却是早已在那天面点铺的一桌菜前就得到了答案。
　　叶凌没有回答，只是挪了倚着灶台的身子离他近几分，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发，一下又一下。唇边有笑意，是几分柔软几分疼惜。
　　曾几何时，有个人是这样安慰她的，于是她也学着，这样来安慰他。
　　她轻抚着他的发，说，“没事了，都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