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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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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宝马雕车香满路。
十四岁的顾静姝与萧瑾瑜好不容易从西南顾府中偷溜出去,她身上穿着哥哥旧时的衣裳,一旁的萧瑾瑜因身量较为娇小,穿不了男装,只得向身边的丫鬟借了一件。
萧瑾瑜是萧子琛的妹妹,前些日子来顾府小住。正巧遇上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两人便谋划好从顾府溜出来逛逛。
一路上皆是猜灯谜的,顾静姝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遂拉着萧瑾瑜找了个酒馆,去楼上坐着。
酒馆一向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顾静姝虽是男装,却是眉目如画,清俊秀逸。一旁的萧瑾瑜虽是丫鬟打扮,却也是个如花似玉的标致美人。两人刚一落座,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
叫了几个小菜,顾静姝看萧瑾瑜神色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知她心底所想,笑着推了她一把,打趣道:“看着人家佳人才子出双入对的,你的情郎却不在,可是心底发酸?”
萧瑾瑜被她说得脸色涨红,笑斥道:“牙尖嘴利的东西,就你话多,有时间担心我与舒逸,怎么不好好琢磨琢磨自个,我可指望着你做我的嫂嫂。”
顾静姝被她说中心事,脸颊发烫,瞪了她一眼。
正打算开口怼回去,小二却突然端了一盘菜过来。
顾静姝一愣,以为他上错地方,开口提醒,却听见店小二说到,“两位客官,这是隔壁桌的许二爷点给您的。”
许二爷,顾静姝自然听说过,仗着自个老爹当了个官,每日里吃喝嫖赌,抢占民女之事已是人人皆知。听到是他送来的,顾静姝内心一阵嫌恶,忙对小二说道:“替我多谢二爷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东西,实在是收不得。”
语毕,许二爷一行人朝她们走来,听到她拒绝,旁边的一个小罗咯冷笑道:“二爷赏你,是你的福气。你们好大的胆子,敢不接?”
顾静姝看着他们一行人无理取闹,心下厌烦,拉着萧瑾瑜的手,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被他们拦了下来。
“装什么清高,像你们这种货色,青楼妓院一抓一大把,你们若是实相,乖乖留下来……”
啪的一声,顾静姝忍无可忍,对着他扇了一个耳光。那许二爷被她唬的一愣,反应过来,顿时火冒三丈,对左右之人训斥道:“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众人得了吩咐,不敢怠慢,忙将她两围了起来。
顾静姝好歹跟着哥哥学过一点武,对付那些登徒子起来还尚可,可萧瑾瑜不一样,眼看着她就要落入那群人手里,她正欲冲过去,眼前一个身影闪过,那群登徒子都轰然倒下,萧瑾瑜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那个抱着萧瑾瑜的男子,仪表不凡,顾静姝看他的身手,想必也不是凡人。那个男子将萧瑾瑜放下,轻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萧瑾瑜被吓得花容失色,她从小被保护的太好,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经历。杏眼含泪,脸色发红。见她这般模样,一旁的那个男子一时也有些失神。
过了一会,萧瑾瑜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道:“无,无事,多谢公子,还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小女日后也好和家人……”
“不必。”那男子朝萧瑾瑜笑笑,“天色已晚,快回吧。”
顾静姝与萧瑾瑜经过这么一闹,也没了兴致,谢过之后,打道回府。
睡前,顾静姝看萧瑾瑜慌慌张张的再找些什么,一问才知,她带的玉佩不见了,她陪她在府里找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
“不找不着了,左右是个玉佩,丢了便丢了。”萧瑾瑜累极,倒在床上说道。
与此同时,一个男子正看着一个玉佩出神。仔细一看,那个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萧字,可不就是萧瑾瑜丢的那个。
那个男子长叹一声,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清美绝伦的面容。许久,将那块玉放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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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静姝,你发什么愣呢。”
冷不丁被人重重的敲了一下头。顾静姝吃痛,正欲还手,却忽的看清眼前之人。
竟是她的……哥哥!
“哥,你怎么在这儿?”顾静姝跳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
“傻丫头,”顾文谨拿起手中的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笑斥道:“还发愣呢,姨娘催你好几次了,还不赶快去用膳。”
“姨娘?”顾静姝脑子一片混沌,还要再问,便被自家哥哥拖去厅前。
挑开珠帘,姨娘与父亲正在说笑,见她前来,笑着站了起来,挪开凳子让她坐好,一边与她布菜,一边催促丫鬟上起她最爱的点心。
饭桌上,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顾静姝却是心事重重,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的姨娘看她呆愣愣的,颇为反常,以为她是病了,将手背轻轻覆上她的额头,顾静姝吓了一跳,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卡在喉咙里。她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弯下腰,拼命咳嗽。
可就在顷刻间,眼前的场景忽的破碎。待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酒楼之中,身子居然变得透明,无人能够看得到她。
此时应该到了正午,酒楼里人声鼎沸。小二的叫喊声,食客的笑语声,皆传入她的耳中。她环顾四周,这才记起,这个酒楼,是她与哥哥一同常去的地方。
而酒楼中,不少人正在谈论朝中之事。
一个中年男子一边饮酒,一边站了起来,大约是酒劲上来,拿起酒杯,敲击着桌面,嗓音极大:
“诶诶,我听说,纪王不日就要前去太原。”
“是了是了。”周围有人应道:“如今都已建宁二年八月,按理来说,原本去年就该前去封国。只是不知为何,一拖再拖,到了前些时候才定下。”
静姝心底砰的一声,迅速注意到那人嘴里的那几个字:
如今都已建宁二年八月?
是了,舒逸去太原是去年十月的事了。
也就是说,她来到了一年前?
这个想法一出来,顾静姝只觉得心绪不宁,脑子里一片空白。在酒楼呆呆站了许久,正欲离开,忽然在人海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连忙跑过去,大声朝那人喊到:“萧子琛。”
而萧子琛却恍若未闻,自顾自走上楼。
顾静姝这才想到他根本看不见自己,忙小跑着跟上。
萧子琛弯弯绕绕,终于在一处较为隐秘的雅间前停下,推开门,朝里面的人拱手笑道:“顾兄,别来无恙?”
顾静姝这才看清,里面坐着的正是她的大哥顾文谨。
“哎呀,老样子老样子。”顾文谨拍拍萧子琛的肩膀,脸上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叫来店里的伙计,点了几盘菜,待他们走后,又给萧子琛斟了杯酒,两人闲聊起来。
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顾静姝终于记起,建宁二年八月的时候,因为自己父亲的生辰,萧子琛确实来过一趟,不过家中有急事,所以匆匆见了一面又回去了。
虽是闲聊,但说的其实都是朝中之事,顾静姝对此知之甚少,因而听得云里雾里,不到半个时辰便昏昏欲睡。
“子琛,”顾文谨忽然站了起来,朝他郑重的行了个礼。
萧子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将他扶起。看到顾文谨难得的面色凝重,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慌乱,他知道,顾文谨接下来要说的,绝对是件大事。他轻轻拍了拍顾文谨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你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顾文谨长叹一声,确定四周无人,这才从袖子偷偷里拿出一张字条,萧子琛接过一看,上面写的竟是一个庄子的地址。
心下正疑惑不解,却听见顾文谨说道:“顾家树大招风,若有朝一日,我与父亲遭遇不测,我会派人将静姝送往此处。还请你看在昔日情分上……”
“顾兄,你这是打算做什么!”萧子琛心中一震,万万想不到他说的竟是此事。
“你且听我说,如今世家势大,但陛下的心思你也清楚,他母家势单力薄,他的登基,背后完全是靠寒门子弟与宦官一派。”
“他本就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顾家被先帝打压,早已大不如前,所以一旦坐稳皇位,第一个要动手的,怕是……”
顾文谨没有说下去,闭上眼,轻叹一声。
“子琛,我的妹妹,拜托你了。”
顾静姝听到这里,泪如泉涌。只觉得浑身颤抖,心如刀绞。
她万万没有想到,早在一年之前,她的家人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她再也忍不住朝哥哥扑了过去,可却落了个空。
突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泄而下,窗户抵挡不住暴风雨的攻击,忽的被吹开。哗的一声,一堆落叶随着风雨涌了进来,顾静姝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耳旁的风声突然消失。
她又回到了顾府。
这次看见的,是自己的父亲。
夏夜蝉鸣,月凉如水,书房昏暗的灯光下,顾浦正坐在案前,对着一幅画发呆。
这幅画顾静姝再熟悉不过,那是自己去年在他生辰所作。
那画中,接受着众人祝福的是她的父亲,忙忙碌碌招呼着客人的是她的姨娘,拿着扇子,吊儿郎当的是她的大哥,一袭青衣正与其他人攀谈的是她的二哥。还有后来被添上的,与其他女眷说说笑笑的自己。
那是她最幸福的,无忧无虑的过去。
正呆呆看着,在一旁的顾浦忽然开始咳嗽起来,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滴在了画上,顾静姝大惊失色,正欲叫人,忽然发现整个书房除了他们,已经空无一人。她立刻意识到了,她现在看到的是父亲临了前的画面。
一旁的顾浦看着画,神色渐渐迷离,他的手缓缓从画中众人的跟前移过,最终停在顾静姝身上,气若游丝的说道:
“姝儿,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
“不要!”顾静姝大声喊道。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过,卷起庭前落叶,顾静姝看着眼前轰然倒下的男人,握紧拳头,双目赤红,她缓缓跪下,对着父亲的渐渐冰冷的身体,磕了三个响头。正要起身,突然传来雷声阵阵。
顾静姝抬起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原本还是晴朗的天突然变得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她愣愣的看着外面,喃喃自语:“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