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陵桐

7、第 7 章

　　我的家庭很简单，看过央视八点档大型狗血伦理剧的人绝不陌生。
　　它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种——一个农村来的靠考上大学鲤鱼跃龙门的爹，一个城里算是含着勺出生却没啥学历的妈，当然还有一个看谁都不顺眼的典型农村奶奶。外公外婆据说是操劳过度，在我出生前后先后离开。
　　我爸和我妈的爱情故事很平淡，在当时却也是很感动人的。妈的能力出众，进公司的时间早，干了两年混成人事部主管。那时爸才毕业，天天忙着应聘，据说妈是看他大中午的还顶着满头汗过来面试，觉得这小伙子很能吃苦，就把他留下了。
　　妈大爸三岁，又是上司，爸呢业务能力强，长相又出众，两人在一起让追求者们输得心服口服。
　　只是万事都有那么一个婆婆。
　　爸一直知道奶奶是个强势的女人，从小到大他就是被管过来的。可他媳妇儿也很独立很有思想，一山不容二虎，爸便在结婚时和奶奶约法三章：凡事都要听儿媳妇的，这个家她说了算；如果可以还是少来城里，怕出事儿是一，主要是怕看不惯儿媳做事。
　　奶奶虽然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子也不可能和自己过一辈子。
　　等有了孙女后，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全忘了，一心想进城照顾小乖孙。实际上知道是孙女不是孙子时，奶奶有发脾气，不过看到小可爱后就什么抱怨都说不出口。
　　母亲的想法是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可靠父亲那一点工资不可能撑得住房贷还款各种费用。奶奶一皱眉，把母亲赶出去好好工作，自己美滋滋带娃，想着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就一定能再培养出一个。
　　我想应该是那时，母亲便与祖母交恶了。
　　我便是在所谓“隔代教育”中成长起来的。从小记忆力就不好，幼儿园祖母带我的事几乎都忘了，只记得从上小学起，母亲和祖母就经常为了怎么抚养我教育我而争吵。现在想想就像是在争夺抚养权一样，挺好的，为后文做铺垫。
　　最终父亲拍板，祖母回到乡下，母亲辞了工作专心带我。
　　我以为血雨腥风到此终于结束，结果我高中了。祖母一想到培养了个大学生出来就觉得她的教育方式真流批，急冲冲赶上城里要好好教育我。
　　祖母的教育方法本就不科学，在母亲眼里更是一文不值。每到这时候，祖母便会拿母亲没有大学文凭说事。母亲本就是性子直硬之人，虽没上过大学却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了五六年，能力不比父亲差，听到祖母这样说当然不爽，每每都会吵起来。
　　祖母与母亲只要有分歧，吵架时总能搭上“讽刺学历”和“拉踩父亲”，家里常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父亲眼不见心不烦，天天都用“要应酬”的借口酗酒，喝醉了后就大哭，然后等着自己清醒。等他迷迷糊糊走到家，我已经做完一个黄粱梦了。
　　其实之前不是这样的。
　　爸不会这么晚回家，不会买醉消愁。妈也不会像个炮仗一样随便说什么就炸毛，在管我和不管我之见纠结半天。
　　其实我高中之前太幸福了。
　　所以我想，应该是我的福分已经，该来碗黄连给我清醒清醒了。或许之后还有苦胆鹤顶红吧，谁知道呢。
　　“……所以我不想回家。”我把剧本大致说了一遍后，保证道，“除了我奶奶，没人会在意我去哪儿的。”
　　秋景迟疑：“那你要不要为你奶奶……”
　　“为她个鬼扯。”我挂起一抹自嘲，“为了她而放弃自己是真的脑子坏了。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她天天念叨我学习，逼我做这样做那样重复一遍我爸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想大概她就是想让我妈承认她是对的，因为从幸福的角度来说，我爸一点都不幸福。可是我是用赌博甚至只是用来怄气的东西吗，我是人啊。”
　　高一的时候我没有课外活动，唯一一个好友是梁思的最主要原因竟然是，她是我带回家的唯一一个让我奶奶满意认可的朋友。我带回家很多个朋友，奶奶说不行后就要我当场绝交，对不是分手，是绝交。
　　我哭着问奶奶，这有必要吗。
　　她说，你爸爸就是这样过来的。
　　我就想着，山不能来就我我去就山还不行吗。行，一次行，第二次就不行了。奶奶日常把我妈赶去上班，自己在家里带我。为了防止我偷偷跑出去和同学玩，她出门前会用钥匙反锁门，在屋子里用钥匙都打不开的那种。
　　我不敢告诉我妈，因为我妈好不容易才不和她吵了，我不想让家里硝烟弥漫的。
　　如果我走的是我爸的老路，我爸一定自残过，我打包票。
　　“你们还记得那个在课上差点划破手腕动脉的人吗？”我撸起袖子，很自然地放在桌上。疤痕其其实不狰狞，也就比周围的皮肤深出些许，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秋景一听这话，急忙把我手臂拉过去，翻到手腕处看，脸色刷地变了。
　　“其实不是我精神病犯了，也不是我想威胁老师。”我抽回手，继续讲到，“是那天突然通知提前放学，我压力有点大，不太想回家。想着只要倒在学校就不用回家了，手就下意识拿小刀去划，划着划着就越来越深。”
　　那次是自残最严重的一次，缝了四针，我竟然觉得有点少。
　　“之后奶奶就不敢管我了，母亲想接手，可是我累。我害怕第二个说着为我好要管我的人，让我更加人不人鬼不鬼。”我脸上的笑容弧度未变，依旧是完美的自嘲，“之后她们俩继续吵架，一吵就和往常一样，说我没教好是对方的责任。”
　　说着说着我鼻子又酸了。
　　秋景连忙扯了张纸递给我，我把它粘在脸上，让液体自由扩散：“我没被教好？是因为我成绩差还是脾气烂所以说我没被教好？”
　　想了想我冷笑一声，阻止了秋景的话：“这样说来，我的确没被教好。”
　　秋景轻轻拉过我的手，温热的手心覆在我手腕内侧，声音轻柔得不像话：“以后就跟着你景爷混，别再伤害自己了。”
　　我声音微有些颤抖：“那就当你答应周末带我出来玩了啊。”

　　那个红头绳我没还给秋景，因为我自己带着了。但之后我又送了个风格类似的给她，就像我们在用姐妹款一样。
　　李明孝的确没再怎么和我发消息了，实际上我就直接没看见他。老师说他这个星期有事，也不知道是真有事还是撩妹失败嫌丢脸。
　　周天，刚起床就收到秋景霸气侧漏的消息：【老地方】
　　我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鲤鱼打挺爬起来，挑了套可爱风短T套装，又冲进卫生间身体力行展示了什么叫“三分钟刷牙洗脸化淡妆”教程。
　　刷牙期间还不忘会给对方一个：【马上下来】
　　的确是马上，算了算大概十分钟左右。我暗暗为自己点了个赞，转头就撞上秋景带笑的眼。秋景把手上的东西塞我怀里：“没吃早餐吧，我刚刚去包子铺买的，趁热吃。”
　　我爬上她的机车，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
　　“当你发‘马上下来’时，我就十分确定你是才起床了。”秋景轻笑一声，惹得我脸有点烧。
　　在受大风凌迟受头盔碾压下终于啃完两个包子后，我有些好奇地：“雨宣和夏夏呢？”
　　“她们不来，就我俩。”秋景在前面回应道，“今天去我家。”
　　我更好奇了：“去你家干啥？”
　　“补习。”
　　我觉得我的耳朵应该一定是被风吹烂了，不然怎么会幻听呢，虽然耳朵藏在头盔里没受多少风。也或者是我脑子被吹傻了？
　　等到秋景家，看见她拿出两套厚厚的五三时，我才知道这是事实。
　　呵莫名有点小庆幸呢。
　　中午秋景做饭，我打下手，随便吃了点后又投入学习浪潮。等到上晚自习前，我已经复习了两个知识点，连学校作业都做完了一半。
　　“……秋景。”我边收书包边喊道。
　　那厢秋景还在做题，只是用鼻音回了我一个带疑问语气的“嗯”字。
　　我由衷佩服道：“你流批。”
　　秋景：“……我怎么觉着不太像在夸我？”
　　晚自习结束，为了充分利用资源，秋景骑着摩托把我送到二号门口。这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好久没和梁思一起走出校门，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讲了。
　　下车时，秋景不经意问了句：“我寻思着你这头绳我怎么没见过啊，咋还和我丢的那款贼像？”
　　我用半秒头脑风暴，思考如果秋景发现我偷她东西怎么办，如果秋景觉得我变态怎么办。又用半秒组织措辞，很淡然地开口了：“不是给你重新买了一根比较像的吗，我看着这个也挺像，就买下来了。”
　　秋景点头，恍然道：“哦我懂，情侣款嘛。”
　　诶这个解释不错，我借坡下驴：“对呀，这定情信物都交换了，官人还不准备要了臣妾？”
　　秋景玩笑似地推了我一把，但我莫名觉得她有些不开心。
　　没多想，我道了声“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消息”后就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