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陵桐

16、第 16 章

　　寒假刚开始，秋景的确约我出去玩过几天，那几天算是把一辈子的车都飙够了。虽然速度没多快，不过都在晚上，发动机的响声让肾上腺激素充斥整个身体。
　　之后秋景说家里有事，不方便带我，我也就没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只是依旧不在家里待着，不是去补习班就是约着梁思赵雨宣他们逛街。
　　李明孝在那件事之后就再没出现在我面前过，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老师说他请假到今年暑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没多久就到了春节，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突然想起了以前回老家的事。
　　以往爸都是自驾回去，我和妈坐在后排，边吃零食边胡侃。到老家见到奶奶时气氛也没那么僵，奶奶和爷爷都和蔼可亲的模样。那时候妈和奶奶虽然不怎么交谈，但不会吵架，有时候还能友好地坐在一起择菜。
　　自从奶奶上来后，家人之间的距离缩短，组成生活的重要齿轮便像生了锈一般，摩擦力很大。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距离产生美吧，齿轮间距离很远的时候，永远不会产生交集，更别说摩擦。
　　回到老家之后，奶奶与久不相见的爷爷先去好好温存一番。难得没有醉酒的父亲也回归家庭，与我和母亲在乡间小路上散步聊天。
　　这是我梦寐以求了多久的画面，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静静地走在小道上。最好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们三个，这样谁的情绪都不会被另外毫不相关的人影响。
　　只是走着走着，缺根筋的父亲或许是觉得平时对我的关心太少，于是突然转头问我：“手……疼吗。”
　　我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个学期进医院的事，急忙摇头。他也就只知道这一次，没必要让他担心。
　　父亲欣慰点头：“以后别再这样了。”
　　母亲看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瞬间就炸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残吗！你知道不止这一次吗！”她拉过我的手，把袖子撸上去，让父亲看我手上密密麻麻的疤痕。
　　我不知道母亲竟然知道我一直都有这个行为，想要挣脱却挣脱不掉，只好站着任母亲展示。母亲拉着我的力气比秋景大多了，手腕很疼，我有点委屈。
　　“怎么回事？”父亲皱眉，拉着我的手臂到他面前，“边烟落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你还怪她！不是你那个妈，我们家至于这么支离破碎吗！上了大学了不起了？有张文凭了不起了？现在谁还上不了个大学啊！”母亲把父亲的手拉开，看见我眼眶红了，她也开始掉眼泪，“你说的让我听你妈的，听你妈啊……不是因为你妈烟儿怎么可能这样啊……”
　　母亲放开我的手，像全身失去力量一样，慢慢地蹲下去，然后坐在被太阳曝晒了几天的泥土上呜咽。我站在旁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父亲朝我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愣着干什么，和我一起把你妈扶起来，快。”然后蹲下 身扶起母亲。我也学着他的动作，架着母亲的胳膊，把她扶起来。
　　母亲站着，深呼吸了一会儿后，才把气缓过来。然后她定定地看着父亲，声音毫无波澜：“你如果想让她不再这样，你就让你那个妈回去。以前只有我们仨时，烟儿什么时候这样子过。”
　　我沉默。
　　父亲沉默。
　　母亲说完这两句话后，就闭上了嘴。
　　一路无言地回到屋里，奶奶已经和爷爷唠完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爷爷看着母亲的眼神里有股怨气。

　　飞机场是在地级市，我们老家在县级市的一个村里。下了飞机后还坐长途大巴坐了好久才到家，大家都累了。我们出去那段时间，奶奶已经热好了爷爷提前做的菜，我随便吃了点就回房间躺着。
　　现在是下午，也不知道秋景在干些什么。
　　【长烟落日：在干啥捏亲爱哒？】
　　秋景难得没秒回，我当然不在意。饭饱神虚，在床上趴着趴着就睡着了。模模糊糊听见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寻思着应该是有人出去。下意识拿起手机，看见秋景发来回复。
　　【景大可爱：睡觉，做作业，好无聊】
　　我看了下发来的时间，也就和我发过去的消息隔着十几分钟。
　　【长烟落日：诶嘿我也是】
　　【长烟落日：我到老家了，好无聊，难得见父母吵一次架】
　　【景大可爱：你爸妈关系真好】
　　【长烟落日：不是，是平常他俩见不到几次面】
　　正在和秋景聊着天，听见外面有不小的吵闹声，我悄悄挪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
　　【景大可爱：……】
　　【长烟落日：等下】
　　应该是爷爷奶奶出去了，因为父亲和母亲的吵架声很大，却没人来拦着。
　　父亲声音里带着怨气：“那你说要怎么办嘛，我又不可能把我妈赶出门。”
　　母亲似乎气笑了：“不能？你好好和她说她会不听你的？你别是个妈宝吧。”
　　“那她是我妈，我也得听她的啊……她再来一句‘你真要那个文凭都没有的女人把你女儿教废了才开心’，我怎么回答啊？”
　　“你就说，你都把我女儿折磨成这样了我还让你带才是疯了，就完了啊！”母亲声音渐大，“你别告诉我你妈带你的时候你没自残过，就她那种方式你能受得了？”
　　“诶诶诶你干嘛？”然后是一阵拉扯的声音，父亲有些惊恐，“放开！”
　　“你看看，这是上学时留的疤吧？现在还在！你都这样过你还让你女儿忍着，你神经病吧！”
　　“你怎么说话的？”
　　“你这心态是不是，我经历的苦我孩子也要经历一遍才公平？”
　　“啪”一声脆响，我在房间里都听得一清二楚。空气静了几秒后，传来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你竟然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我默默缩回被子里，掏出耳机，用声音填满耳朵和脑子，阻止我胡思乱想。被里的暖意让人神志不清，我错过了秋景的消息。
　　醒来后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留点吃的给我。打开手机，看见秋景连续发来了几条消息。
　　【景大可爱：你还好吗】
　　【景大可爱：我这边状态不是很好……】
　　【景大可爱：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
　　【景大可爱撤回了一条消息】
　　我一愣，又回头翻了翻我俩的聊天记录，发现我没传播什么负能量啊。秋景那句“你还好吗”是发现我久不上线单纯一问，还是猜到我心情真的不好呢。
　　【长烟落日：……别别别别撤啊！】
　　秋景没再回我。
　　虽然现在对我来说还早，但对秋景来说，应该是要睡觉的时间了吧。我发了个“晚安”过去，把手机揣在兜里，打开门。
　　客厅的桌子上果然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给我留。这个时间点，奶奶也应该睡了，母亲准备敷面膜。我要去厨房就要经过她们俩的卧室。蹑手蹑脚地挪到奶奶卧室门口，听着里面没声音，小小地松了口气。
　　又小心翼翼地走到母亲卧室附近，还没来得及换气，就听见里面传来不太真切的声音。我不想仔细听，但耳朵控制不住地往门上靠。
　　“……反正不是我走就是她走。”
　　“你们不能好好说啊，妈你不能妥协一下？”
　　“她是我孙女，她妈教不好，就我来教。”
　　“谁说我教不好了！”
　　“算了算了，嘘——”
　　“也不怕吵醒孩子，你这个当妈的就没把烟落放在心里吧。”
　　“……你这么听你妈的？妈宝男？”
　　“你……对，我听我妈的。”
　　“如果不能她走，那就我走，是吧？”
　　“……对。”
　　“好，离婚。”
　　“别！”
　　“好，离！到时候看边烟落是跟你还是跟我！”
　　“妈你少说两句！亲爱的你冷静一下……”
　　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了床上。我以为这是场梦，可大开的房门告诉我我的确曾经出去过，而我连怎么回来的都没印象。
　　美工刀这种东西是随身携带的，翻出文具盒来就能拿到一把。我把刀架到手腕上，随意比了比，然后一划。
　　没有痛觉。
　　明明已经飘红了，顺着手腕往下滑，有几滴滴在了床单上，却没有任何痛觉。倒是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掉，正好掉在伤口上，晕染开浓重的红。
　　防止红色到处都是，我从床头柜扯了张纸，擦了擦绕了手腕一圈的血，又翻出个创可贴贴上。能阻止一部分血流出来，但一会儿创可贴就会全被染红。
　　我走到卫生间里，靠在洗漱台旁。我知道这种伤口不大，流不了多少血，所以手自然下垂放在水池上，任它自己停止。
　　脑子里全是“离婚”二子，和说出这两个字的声音，不断放大，吵得脑仁儿生疼。右手还可以打字，于是我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看见秋景的最新消息回复。
　　【景大可爱：晚安】
　　我单手发过去消息。
　　【长烟落日：我好难受QAQ】
　　那边又是秒回。
　　【景大可爱：怎么了】
　　【长烟落日：好疼啊】
　　【景大可爱：宝贝儿你再自残我就不喜欢你了】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秋景的敏感，不管上次还是这次，都能猜出我的心情，甚至行为。
　　【长烟落日：我没有……】
　　【景大可爱：我看见你手上的疤了】
　　【景大可爱：如果开学我看见了新疤，你就完了。】
　　竟然带上了标点符号，说明这句话很严肃我要重视。我应该庆幸这次的伤口是照着以前的疤划的，还是应该感动于秋景对我的关心。
　　【长烟落日：QAQ】
　　【景大可爱：不哭不哭，我在的哈】
　　我在。
　　我想起来她清唱的那首歌，里面有句歌词，“我会一直都在”。
　　哭得稀里哗啦的，停都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