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言悲欢

8、九狐的故事

　　年前的雪下得有一些厚了，冬天也是格外地冷了几分，这雪一化尽，几日暖阳回照大地，一下子天气也暖和了，山涧的花花草草也开始重新发芽了，嫩绿的颜色看起来让人分外的清爽。

　　山间的小道上，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坐在一个横斜的树枝上，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孩子，一只手一会儿有节拍，一会儿没节拍的敲着旁边的树干，头发被风吹起，露出了一道自眼角到下巴的疤痕，显出了几分的戾气，纤细的手指将那恼人的长发撩起，皱眉道：“气味明明就在这附近，怎么也寻不到了。”
　　声音微微有些嘶哑，正是跟入凡间的九狐。
　　九狐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几片落叶，足尖轻点，跃上一处高的枝桠，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掩藏在树林中的村落，村落不大，大约有十几户人家的样子。这时，正值饭点，不少人家都冒起了袅袅炊烟。那几个孩子也似乎意识到了这点，也不再玩耍，一起朝山下走起。
　　九狐竖起耳朵，便听清了那几个孩子在讨论些什么。

　　“新来的夫子模样长得真好。”
　　“模样长得好有什么作用，他可是比你大了好些岁。”
　　“那又怎么样，知识渊博，博学多才，我若是可以嫁给夫子做娘子就好了。”
　　“就你？还是算了吧，你长得那模样则能配得上夫子。”
　　“我娘说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以后肯定会是一个大美人

　　九狐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有用的，转身又躺在了树枝上。
　　上方的天空甚是蔚蓝，躺了一会儿竟有了些困意，她进入凡间已经不少时日了，一直在追查樊篱和幽麒的下落，按说幽麒跟樊篱是狐族，在人间是该极其好找的，但是却不知道是为何，九狐寻了这般久也几乎没寻到他们的下落。

　　片刻，九狐忽的睁开了眼睛，狭长的眼睛眯了眯，手中一下子幻出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长剑上刻着上古的文字，流淌着一股凉意。
　　剑尖未抬，寒意已经四射。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林间穿梭到了九狐所在不远的的树上，九狐将剑放在左手的手心，望见来人，眉间的冷意又深了几分。
　　“我倒是未曾想到，狐族的战将女子模样竟如此的娇俏。噢，不，狐族的女子都是甚为娇媚的，哈哈哈。”来人甚是猖狂，整个人泛着幽冷阴森之感。
　　九狐不语，不待他话落，一把长剑已经驶向那人的心口，可是，还未曾接触到那黑衣人，那黑衣人竟然像一块黑色烟雾一样散了，不远处的枝上，又幻出一个相同的黑衣人。每当九狐的剑尖接触到那人的衣物，那人就像烟雾一般的消散，片刻，又在不远处重新出现，九狐追了一段，却还连那人的衣角都未曾碰着，但自己的精力却有些消耗。
　　九狐停了下来，将剑重新幻化。
　　“怎么？就这点能耐？”相同音调的话语，一直不断的回响，
　　听得久了，九狐的脑袋竟有些微微发紧，九狐定了定神，闭上了眼睛，但是那话语还不断的往耳朵进，直塞的脑袋都要炸了，九狐这时也知道这个黑衣人不简单了。
　　忽的，九狐隐了身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气息，横冲直撞的，九狐只听见一声轻呵，似从鼻孔中喷出一样，下一秒，一个斗大的利爪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九狐几乎避无可避，好在九狐的身形甚为柔软，一侧身，利爪锵锵的从腰间游过，片刻，九狐只感觉腰间的痛感一下子涌进了脑袋里，低头便望见，腰间已经是血肉模糊。九狐性子倔强，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哼出一声。但也正是在那低头望腰间的一瞬，九狐左手的剑已经回到了右手之上，几乎就是同一时间，那黑衣人的身形停住了，九狐的剑已经到了黑衣人的胸前，接下来就是剑剌过血肉的声音，黑衣人缓缓倒下，身上的黑袍也慢慢消散，人型也在慢慢的变化，就在完全退化成原型的瞬间，那黑衣人还在想，这世上竟有一个女的能如此对待自己。
　　九狐没有再看地上的黑狼，手上的剑也慢慢消散在空气中，来不及思考为何这黑狼会出现在这里，就觉得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香气浓郁，清香扑鼻，九狐的眼帘微微一动，微光在眼缝处游离，意识稍稍清醒，便嗅的极其浓郁的草药气息，好像是一种草木灰味道，有几分的涩，几分的辣，还有几分微微的苦，九狐不喜这个味道。
　　“你醒了？”一声温和的嗓音从床的另一侧传过来。
　　九狐望了过去，便见到床尾站着一个温润的青年，模样甚为周正，即便穿着一身粗布制成的衣裳，也掩饰不住那通身的气韵。
　　九狐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是一个干净的竹屋，窗前摆着一个刻着古朴花纹的凤尾琴，风吹过琴弦，发出微微的响声，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外边的竹林，很是风雅。
　　再看不远处的男子，九狐眯了眯眼睛，这青年的模样实在是太像渊兮了。
　　“我叫尹清，姑娘身上的抓痕似乎是野狼的抓痕，我采了一些草药，既然姑娘醒了，一会儿便自己敷上去吧。”尹清从一个竹夹子里拿出了几株草药，放在了九狐的床边。
　　九狐拿起那几株草药，轻嗅了几下，放到了嘴里，嚼了几下，拿出来敷在了身上。
　　尹清看着九狐一连串的动作，有几分欲言又止。
　　“怎么？”九狐没抬眼，随口问道。
　　“哦，噢，没什么。”尹清想着有凿草药的石器，但是见九狐都弄好了，就不说话了。
　　九狐当着尹清的面敷好了草药，没有半分的羞涩，也着实把尹清吓了一跳。
　　尹清在九狐揭开衣物的时候本想离开的，但是被九狐问话给叫停了，一时间也没来的及离去。
　　九狐可是没想那么多，她这会儿考虑的是这个尹清莫不是和渊兮有什么关系，因为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莫不是渊兮的兄弟？
　　算了，仙界之事于她可是无关，再说那渊兮可是跟着那只天狐纠缠不清呢，指不定真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许是九狐打量的目光过于露骨，尹清有几分不自在。
　　“这次，谢你了。”九狐递给他一把锋利的匕首，继续道：“这算是我对你的谢礼了。”
　　九狐这人没有什么大的爱好，唯一的便是喜爱各种各样的兵器，所以给别人的谢礼一般都是一些刀啊，剑啊什么的。
　　“我也不过举手之劳，谢礼还是不必了。”尹清没有望那匕首一眼，回道。
　　九狐还以为这人是嫌弃匕首太次，就又拿出一把剑，这剑上泛着微微的寒气，一看便知道是上等的兵器，说道：“据说，这把剑是玉衡所铸，是由天石所铸，但据说剑身已经耗费完了所有的天石，而其他的材料都不能抵得过他的锋利，所以这把剑是没有剑鞘的，你们叫它什么来着？我给忘了，反正是挺有名气的。”
　　尹清望了一眼，神情并没有太大的激动，只是面上显出了几分的奇怪神情，心里暗想，那匕首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明明救她的时候，她身上什么兵器都没有。
　　九狐将剑放在了桌子上，说道：“我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了，那我就先走了。”
　　尹清本来想拦下九狐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九狐已经起身了，看起来没有半分的不适。
　　尹清愣了愣，就这么任九狐走出房屋，尹清呆愣片刻，对着九狐的身影喊道：“姑娘，姑娘，你的伤？”
　　九狐摆摆手，头也不回，道：“没事啦，谢啦！”
　　尹清有些呆愣，他望着九狐的背影欲言又止。

　　半个时辰后，不出所料，九狐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尹清的眼前。
　　尹清将捣药的石杵放置在一旁，青衫微动，嘴角含笑，“姑娘，刚刚忘记告诉你了，这是我师父设下的阵法，寻常人怕是破解不了。”
　　离的近了，尹清身上的药味有些散了，九狐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九狐盯着尹清，眼神如刀，“你是不是见过樊篱？”
　　尹清有些茫然。
　　九狐为将多年，狐族之中阴险狡诈之徒也不在少数，她自认为自己还算能看透别人的一点小心思。她触及尹清的眼睛，他的眼底一片清澈，九狐松开了抓住尹清的手，声音微微冷冽，“你有没有遇见过什么特殊灵异之事？”
　　“啊？”尹清有些呆呆的，特殊灵异之事？他仔细思量了一番，在心中翻转几遍，很想开口说道，遇见你算不算？但是尹清也明白九狐绝对说的不是她，只好很是认真的回道，“没有。”
　　言辞虽只有区区两字，但是语气甚为恳切。
　　九狐望着尹清有些呆愣有些认真的面孔，压了压眉角。

　　狐焚讲了许久，脸色有些苍白，凤歌瞧着，皱了皱眉头，按理说狐族长老不该如此体弱的，想到来时阁楼的气味，凤歌心下一惊，在抬眼，就见狐焚眉眼之中染了几分的笑意道：“难怪九狐总是夸你，你猜的没错，我失了内丹。”
　　在那厢陆离恰在此时翻了一个身子，陆离对别的的故事没有半分的好奇，因此便躺在一旁的毯子上睡着了。
　　凤歌也随他了，本来这件事情都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狐焚是凤歌见过的第一个失了内丹还如此淡定的妖族，要知道内丹跟人的心脏一样重要，失了内丹的妖族，功力大减不说，就连寿元也会很快耗尽。
　　凤歌看狐焚并没有解释，也知道他不欲多讲，便没有再询问。
　　“那尹清莫不是后来九狐抱的孩子的父亲？”凤歌疑惑。
　　狐焚一听这话，愣了一下，随即道：“你说的倒也没错。那孩子的确是尹清的。”
　　“那孩子的母亲是谁？”凤歌又追问道。
　　“你的性子倒是急躁，还是先听我慢慢讲来吧。”狐焚淡笑道。
　　“你也知道，九狐自小没有父母，再加上她于仙法的领悟太过通彻，虽然很招我们几个老家伙的喜欢，但是在同龄人中还是免不了被排挤，因此她在狐族可以说没有朋友，能结识你，倒是她的福气。”狐焚长叹一口气，又继续道：“那尹清跟我们几个不一样，温文尔雅，九狐跟他相处的时间久了，顺其自然的生出几分情谊的…….”

　　“九狐，今天不行就算了。”
　　尹清望着九狐的架势，有些憷憷的。
　　寻了许久的樊篱，好不容易露出了一点端倪，九狐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一边细细询问尹清的过往，知晓尹清似忘却了一段往事，九狐更是打定了主意，这段往事里面怕就有樊篱的踪迹。
　　九狐不是医倌儿，自然不知晓如何让人记起过往，但是她好歹也是狐族的一方将领，活了万儿八千年，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偏方的。
　　一场暴雨过后，山里的风光显得更加的秀丽，尹清此时靠在一棵大树下，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泥浆沾染，此时，也顾不上了，在暴雨中冲刷了几个时辰，他此时实在是没有半分气力了，好在他以前的底子倒是不错，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尹清瞧着这是坐在树上的九狐，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九狐不是凡人，但是他把书上的法子都试了，最后结果就是一正常人，也不知道本应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那里学的那么剽悍，在雨里淋了几个时辰，跟没事人一样。
　　九狐瞥见了尹清瞧她的目光，心中暗自好笑，面上不显，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尹清试着站起来。
　　九狐歪歪头，按说山里的一个小郎中，身体倒是真的好，他们可是爬了好几座山，又在这淋了几个小时，他倒是挺厉害的呀。
　　尹清瞧着九狐歪脑袋的样子，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师父以前养的一只灰狐狸，也是这般的可爱。
　　“你说你师父就是在这捡的你？”
　　“嗯，师父是这样说的，说那天晚上下了大雨，他在山上采药，然后发现了我，就救了我。”尹清一边拨开九狐前面的长草，让九狐先过去，一边说道。
　　九狐扭头看尹清从草丛里穿过的身影，道：“没有什么特殊的？”
　　尹清笑了笑，说道：“没有吧，师父没说，我也没问。”
　　“为什么不问呢？”九狐有些好奇。
　　尹清一身青衫，山涧的微风轻轻荡起衣角，眼角微弯，似被山中清泉涤荡过一般，显得愈发的润黑透亮，“知道有知道的好，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一切随缘，人生也不过短短几十年，活的开心就好。”
　　九狐眼睛微眯，似有所触动，她的眉间微蹙，似想起了什么往事，她的发丝轻轻扬起，衬的肤色更加的莹白。
　　尹清心间微微一动。
　　连绵青竹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色之中，掩映着一处雅致的竹屋，竹屋前有一片篱笆，将那翠色都隐匿在了篱笆外，院中有几个箩筐，筐中散落着一些晒干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九狐端坐在院中石凳之上，神情冷冽。
　　不一会儿，竹屋旁的一侧小屋子里面传出了一丝丝浓郁的香气，狐族向来嗅觉灵敏，九狐这才感觉有些腹中饥饿难耐，她站在厨房门前，尹清有些纤瘦的手腕，挥着一个铲子，不时翻动着锅里的食物，九狐没有见过狐族中的男子是如何做饭的，但是她常常听得狐族的士兵谈论过做饭这个问题，大抵得出的结论就是，做饭的男人没本事。
　　九狐不会做饭，她站在那看尹清做饭，没有生出这个男人没本事的想法，竟然觉得有几分的赏心悦目。
　　尹清望见九狐，唇角微勾，有一丝醉人的意味夹杂其中，带着不明不白的意味，“想来你怕是腹中饥饿了。”
　　九狐眉间微挑，不置可否。
　　一方石桌，几盏莹白小碟，碟子之中颜色浓郁，味道清香。
　　不得不说，尹清这个人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九狐的饭量一般，对各类吃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今天难得吃了这么多。
　　九狐神情有些闲淡，似吃饱了有些餍足，她的眼神似飘向了无尽处山峦的起伏之中，“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尹清微微一怔，‘嗯？’
　　九狐转向尹清，眼神如刀，“我是狐妖，你为什么不怕我？”眼神虽不似淬了毒，但是也是刀刀锋利。
　　尹清唇角微微一荡，眉间似晕染了这山间的翠色，美不胜收，他神情轻愉，“姑娘是妖吗？我怎么不知道？”
　　九狐知晓这人不简单，没曾想到此还在跟她打马虎眼，她这人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开口道，“你只道自己在这山间生活了多年，但是我观你对着山间道路好像并不怎么熟悉，你道你从小从医，可是你身上的药味分明是刚刚才染上的，还有这碟子，如此精细，怕也不是什么山间野人能够用的起的。”
　　九狐的指尖，轻轻触及碟子底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微微回荡，“我虽只是一只狐狸，但是我也不傻。说，你到底是何人？”
　　最后一句，已经带了丝丝怒斥之感。
　　薄刃触及脖颈之间，生死也就在一瞬之中，尹清竟然也不惧，反倒是嘴角噙笑，“只是你来的急了些，没有准备好，倒是让姑娘看了这么多破绽。”
　　九狐眉间微蹙，眼神之中已经夹带了一丝的冷意，“你到底是谁？意欲何为？樊篱在哪？”
　　“事情要一个一个解决，问题自然也要一个一个问，不如姑娘先把这个匕首移开两分，我再跟你解释解释？”尹清嘴角梨涡微微旋起，带着一丝清风朗月的味道。
　　九狐收刀极快，尹清只望见眼前一丝白线一闪而过，脖颈之处的微凉感已经消失殆尽。
　　“你知道，若我想杀你，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尹清眉目舒展，显然并未在意，“你不会杀我。”语气犹如磐石一般坚定。
　　说话间，尹清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上面有一只火红的九尾天狐，九尾栩栩如生，似下一秒就会蓬勃而起，九狐望见那块玉佩，眉头微蹙，脱口惊呼，“狐族令。”
　　尹清眉间清朗微微一荡，“狐族认此为主，九狐你可愿听命于我？”
　　‘狐族令’乃狐王至宝，九州万狐认此为主，三千年前，狐王逝世，‘狐族令’消失，狐族之人再也未曾见过这‘狐族令’的真面目，这小小凡人，如何得到这狐族至宝的？莫不是樊篱赠与他的？樊篱就算糊涂，也不会糊涂到如斯地步，九狐的心思几经回转，道不出个所以然。
　　九狐眉间带有丝丝冷意，“即便‘狐族令’在你手中，我又为何要听你的？切莫不说你这‘狐族令’是从哪里得来的，你一个凡人之躯体，‘狐族令’你是承受不住的，放在你身侧，也只会加速你的寿元罢了。”
　　风吹起竹叶，沙沙作响，竹叶的清香四散开来，远处的山峦影影卓卓。
　　尹清的声音清脆如玉珠撞盘，“我本不欲这样子胁迫于你的……”尹清轻轻一叹，叹息声一瞬间飘散在这空气之中。
　　“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尹清开口道。
　　九狐的手间又幻化出一柄薄刃，她的脸色一凝，声音有些微微发冷，“樊篱在哪？”
　　九狐的冷意，在尹清的唇角微勾之时，霎那之间消散，“你若想要我告诉你，你要帮我几个忙。”
　　闻言，九狐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薄刃在指尖几经回转，一瞬间，没入石桌之中，石桌也在那一刹那，分崩离析，化作点点石屑落入泥土之中。
　　尹清弹了弹落在衣衫之上的石屑，叹了一口气，故作可惜道，“女子还是温柔可人一些好。”
　　九狐的眼神似刀子，仿佛一刀子下去都能剜层肉来，尹清不惧，坦然视之，片刻，九狐的眉间稍缓，声音依旧冷的很，“我答应你。”
　　“如此甚好。”尹清一笑，似三月春花漫开一般，美的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