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鞘》高歌浅饮

19、祸福

　　任随安见来的是余修齐顿时有些拘促起来。
　　余修齐一身书卷气，对着任随安温和一笑。“今日晨读有些烦闷，便出来走走。路过此处知道你住在这里，便来看看。”
　　任随安觉得余先生学问都这么大了，还能够每天这么早起读书。顿时钦佩不已。对于余先生说碰巧上门，任随安当他是关心前天的伤，指着额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说道：“余先生，我现在伤口已经好了，真的没事。”
　　还有那块丝巾秀秀已经给洗过了。但是沾上的血迹怎么也洗不干净，这会就放在任随安衣服里，现在见了余先生却是没法说还回去。
　　余修齐往山里看了一眼，对任随安问道：“有没有空？陪我一起走走。”
　　任随安赶紧答道：“有空的，今天没什么活。”
　　余修齐点点头转身走在前头。任随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俩人都没说话直到走到村口河边，余先生才问任随安对打伤他的人可有心怀怨恨？
　　任随安想了一会说没有。
　　“一点也没有吗？”
　　任随安仔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余先生听完后还是那副面带温笑的模样，但任随安觉得余先生这会要比刚才开心很多。
　　两人沿着村口的河边继续缓缓而行，不时有晨风吹来。
　　不远处一树阴下立着两个人影。女孩模样的田玉琼眉头皱起，刚才她们也是想要上去敲门。但那儒生打扮之人先了一步，她便停在这里不敢上前。那中年儒生她看不透，是高深莫测的那种看不透。
　　按照昨天魏伏的说法，她们这次的机缘就在那个卖炭小子身上了。现在看着河边行走的俩人不时说着什么，好像先生传道学生聆听十分融恰。这让她接下来的行事多了一分忌惮。
　　妇人田玉嫣注意力都在任随安身上。
　　“这人真是那等大气运傍身之人？怎么落魄成这样了？都是气运得天独厚者他哪有那如意郎刘谈柄一丝风采。”说起这如意郎，田玉嫣一双眉眼都笑了。天底下怎会有这等十全十美的人物。
　　“哼！骚皮子那等人物也是你想的。”
　　妇人掩嘴媚笑。“姐姐醉心大道外心无旁骛。可妹妹我资质平平这辈子也就这样。知道是配不上那如意郎，但想一想不碍别人什么事。”
　　田玉琼瞪了一眼不再理她转眼看着任随安，她能看得出更多东西。“这人大气运倒是有，但却是气运压身。自己留不住，强留必伤已身。只能便宜别人。”
　　田玉嫣面色一喜。但看姐姐神色不对，压下喜意问道：“姐姐忧心什么？”
　　田玉琼朝她看过来问道：“你相信那魏伏这么好心吗？”
　　田玉嫣沉思一会儿摇一摇头。“谁会平白给出好处。这魏仙人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倒是没有被昨天一点小恩惠迷惑住。”田玉琼冷笑道：“魏伏此人本是心恨手辣之辈而且诡计多端。机缘巧合下修成仙人后倒是道貌岸然起来了，实则本性难移。不悠着点他这次说不定连我们也一起吞了。”
　　田玉嫣听了这话有些慌了。“那怎么办？要不姐姐我们不掺和了，到别处碰碰运气吧？”
　　“已经入局了怎么退？不把事情办了。你以为魏伏会放过我们？”田玉琼沉声道：“除非现在就从登丰城离开，以后对风波浦有多远绕多远。可是付出那么大代价才进来这里，什么机缘都没得到就离开。你甘心？”
　　田玉嫣脸色变了变没说话。田玉琼看在眼中继续说道：“在这座道场内，即便是魏伏也不敢肆无忌惮。我们小心些，最好各取所需。不然就把水搅浑了让他也疲于应付，趁机脱身。”
　　田玉嫣尽管还很担心，但看了姐姐的脸色也不得不点头。
　　任随安与余先生一起沿河走了许久后才一人返回。刚才余先生与他说了许多话。看似闲聊，但总让任随安深思。
　　余先生最后对他问道：“碌碌一生你觉得是好是坏？”
　　任随安这次想了较多时间，然后答道：“余先生既然说碌碌一生，那便是心杯大志而不遇，这便不好。若是安稳一生的话就是无祸。这便不坏。”
　　说完任随安看着余先生像是在问自己回答得怎么样。
　　余修齐这次哈哈大笑。“福莫大于无祸，利莫美于不丧。你倒是看得很明白。”
　　任随安摸着头也跟着笑了笑。
　　不过余修齐又道：“可世人皆有贪念，贪财贪名贪功或是贪吃贪安乐。这本没什么不好的，反而人人都无欲无求，那才是坏世道。只是贪心不足时要以礼法道德作缚，不然便为祸事。利害之道，福祸无门。福由己发祸由己生。同一境遇，心境不同则看之不同。任随安你要记得今天的话。大祸临身需自省方可自救。”
　　任随安点点头。而余先生似乎话也说完，正好离书塾不远了。便自行离去。
　　任随安回到茅屋后仍然在琢磨余先生说的话，尤其是最后的话带有警示之意。最近诡异气氛任随安早已经察觉到，难道说余先生是告诉他有祸事发生？
　　想起墙角下埋着的一袋子钱，任随安越发不安心。秀秀不知道他发什么呆，连脸色都变了。放下手中的活计关心问道：“怎么你脸色不太好，是病了吗？”
　　任随安摇摇头露出些笑意。“我没事。”
　　虽然他这么说但小姑娘一点也没放心。对任随安劝道：“我看你是最近累着了。这两天歇一歇吧！”
　　“我…”任随安还想要解释，但秀秀一幅你不要逞强的样子堵得他话说不出来。小姑娘抿着嘴巴，杏眼睁圆。任谁被这样看着也反驳不了半句。
　　任随安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刚才居然看愰神了。见秀秀低下头羞红了脸。任随安赶紧转移话题说道：“秀秀你见过用金子做的钱吗？昨天有人用了一袋钱买走了我的推车，都是这种钱。”
　　秀秀眼光灼灼的看过来，摇头道：“我以前见过金锭，但金子做的钱也没见过。”
　　任随安听秀秀这么说，想来她以前家世应该不错，虽说他们俩一起待了有四年，但任随安对秀秀来自之前的情况是一点也不了解。以前问起来秀秀总是低头不语。后来就没问过了。今天任随安好奇起来又问道：“秀秀啊！你之前家是哪的？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还在我这里住下了。”
　　怕秀秀误会任随完补充道。“你知道的他们都说我是天煞命，会克身边人的。”
　　秀秀脸色一变，人也低沉下去。任随安只听见她小声说道：“我也命不好。”
　　任随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顿时手足无措。好在这时候院门又被敲响，任随安赶紧跑去开门。心里却纳闷这时候又会是谁？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一抱着小女孩的妇人。正是昨天任随安在山道上见到的人。
　　“小哥这可真巧。我们又见面了。”妇人笑盈盈说道，眸中媚态含而不露。任随安只是一眼扫过，不吭声的点点头。静等下文。
　　妇人顿时有些恼怒，不过立刻又调整心态说道：“小哥可否让我们进去讨杯水喝。我们又累又渴…”
　　任随安不等她继续说。回头喊了声“秀秀”，秀秀便提着竹筒盛着水走到门前递给妇人。
　　妇人看到秀秀眼睛一亮，顿时便盯着不放。秀秀受不了这么被看着，递出竹筒后便躲了回去。
　　“刚才的姑娘…”妇人正要询问，被任随安冷声打断。“你们还有什么事？”
　　妇人一楞，也不再装模作样了直接说道：“我想要买一些东西，可能是你们平时根本不会注意的一些东西。但我会出高价买。”
　　妇人说完任随安便把门一关，对着门叫道：“我家很穷，什么东西都没有。”
　　门外妇人和小女孩皆一愣，然后便恼羞成怒。尤其是小女孩，心底杀意涌出下一刻便要不顾后果破门杀人。关键时候俩人似有一阵读书声传入耳中，顿时便觉得震耳发聩，心头一阵清明。再看时向茅屋时心底杀意已无。
　　“姐姐刚才是？”妇人惊呼道。小女孩阴沉着脸。“着了道了，我们先退。”
　　俩人慌张离开。
　　与此同时卧牛村一户人家中，一身灰袍的魏仙人心惊肉跳，连手里捧着一碗水都险些打翻。
　　余修齐读完一篇正气歌后，放下书本，手又拿起笔沾上墨在纸上写道“贫不堕其志，卑不下其礼，行不损其道，言不失其度。可为君子。”写到这里他笑了笑，今天某人居然说暗说他心怀大志不遇。连个小孩看出来了吗？
　　传说有儒家圣贤笔书天宪言出皆法。仅是读书声就可震慑世间妖邪杂念。
　　魏伏心惊胆颤的等了一会，倒是没有别的事发生。
　　这户人家一家三口都在一旁看着老仙人作法，见到这情况男主人一老实巴交的汉子小心翼翼问道：“仙人可是作法成了？我家成儿当真有那个啥子仙根？”
　　魏伏冷看了他一眼。后者立刻倒退回去不敢多嘴。他身后的妇人更是低下头看都不敢看仙人。倒是妇人搂在怀里的小男孩一点也不怕生，盯着那找上门来的仙人一个劲的瞧。
　　魏伏看着小男孩脸上才有了些笑意。招了招手让小男孩过来。小男孩见了就要过去，但妇人却抓着衣服不敢放手。还是汉子推了推她才放开。
　　魏伏看在眼里十分不屑，但对小男孩十分看重。之前他以秘术称量这孩子修道资质居然发现他天生灵台通明，丹道三境之前可以说几乎不用费劲。而且眼中似乎还有异。等小男孩走到跟前便问道：“你刚才在看着我，都看到了什么？”
　　小男孩摇摇头，然后又说道：“我看见你身上有好多嗯…绳子子。刚才你手上有个东西跑到碗里，然后绳子又勒紧了点。”
　　魏伏眼中精芒一闪，追问道：“还有什么？”
　　小男孩想了想。“还有刚才好像有读书声。”
　　男孩父母都有些莫名其妙，自家孩子看到的听到的他们一点也没感觉。难道这就是眼前仙人说的仙根？
　　魏伏心中已是喜出望外，面上不动声色说道：“我说过你有修道的天分，而且是很不错。你知道我是仙道中人，不过应该不清楚并不是修仙之人都是仙人，只有修成了仙人之体才算是。而我便是一个真正的仙人。”
　　小男孩眨着灵动的眼睛问道：“那仙人是要收我做徒弟教我修仙吗？”
　　魏伏背着手郑重其事说道：“道不轻传，修道之人不会轻易收徒，到了我这境界就更是了。一是修道讲究不沾因果，再则修道之人夺天地之灵气，而灵气有限。不过真要是遇到美玉，也是要忍不住雕琢的。这次遇见便是你我有师徒之缘，不过还需看你自己意下如何？”
　　小男孩想了想问道：“那我做了你徒弟，是不是以后也会跟你一样成为神仙？”
　　魏伏还没有回答，男孩父亲便急忙说道：“小兔崽子神仙老爷肯收你为徒是你的福分，哪这么多话。只管磕头便是。老仙人，我家成儿年纪小不懂事，你不用理他。我替他答应了便成，以后他就是老仙人您的徒弟，是打是骂都随您老人家。”
　　妇人倒像是不太情愿儿子离开，不过这家里向来男人管事，只有在一边抹着她眼泪。
　　魏伏没把夫妇的态度当回事，但见男孩也是如此便有些意外了。不过这种心性当他徒弟还真是合适。“俗世有句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仙道之中更是如此。不过有我的指点加上你的资质，说句大道可期不为过。”
　　小男孩这才没有犹豫，便要跪下来磕头拜师。
　　魏伏捏了捏胡须，然后笑着扶起男孩说道：“如此你便是我魏伏的关门弟子了。拜师礼等此间事了回山门再好好操办。你爹娘也可以带去享福。”
　　那夫妇二人闻言大喜，立刻变跪下磕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小男孩漠视父母卑躬屈膝，对魏伏问道：“师父几时回去？好容徒儿作些准备。”
　　没想到转口就改了称呼，这心性哪像小孩子。男孩父母忽然觉得自己儿子变得有些陌生了。魏伏对男孩越看越满意。“嗯！我这次来这还有事要办，不急回去。你准备一番也好，不过身外之物就不必带了，到时候不会缺的。倒是有些东西看着十分有眼缘的话带上无妨。”
　　男孩点点头又问道：“师父好像有些犯愁。难道有什么事情难住了？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可是师傅是神仙都难办，徒儿就更没用了。”
　　魏伏眼睛眯起，点点头说道：“为师这次这次来本来是要接一份机缘。若是有了这份机缘你我师徒都有机会飞升天界。可惜却被一人坏了事。”
　　男孩瞪起眼睛：“是什么人？难道本事比师傅还大吗？”
　　“你当仙人便这么不值钱？不是修为的事，那人只是个普通人，不过我却拿他没办法。你们都不知道其实你们住的这地方也不是普通地方。有些规矩让我不能出手对付这里的人。”
　　魏伏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夫妻二人问道：“坏事的就是村口外住着的那个少年，你们对他了解多少？”
　　男人立刻答道：“知道的知道的，那孩子叫任随安，大概是五年前来村子里的。不过听说他人命不好是天煞命，都怕被连累到就没让他住进村子。村长说他祖上也是从村子里迁出去的，家里人又都没了，可怜他就给他在村头划了块地过活。”
　　妇人也插嘴说道：“可不是我们瞎说，那任随安的家人都是被他克死的。不然怎么会年纪小小就成孤儿。神仙老爷你说是不是那任随安坏了我们村的风水？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知恩图报呢？当初就不应该收留他让他死在别处得了。”
　　听说事关儿子前途，妇人讲话十分刻薄。魏伏面色似笑非笑。“现在让他死也不迟。”
　　…
　　任随安从缝隙中看到门外那妇人带着小女孩走掉后才松一口气。转身看见秀秀正盯着自己。
　　“怎么了？”
　　秀秀反问道：“她们是谁？”
　　“不知道。”任随安摇了摇头。他觉得现在秀秀好像有些生气。
　　“嗯！不认识就少打交道，她们看着也不像好人。竹筒还没还回来呢。”
　　任随安觉得秀秀有些小气了吧。说道：“竹筒我再削两个就是，这个不值钱，不用心疼。”
　　这么一说秀秀好像更生气了。抱着衣服就回她自己屋里缝去。
　　任随安不知道她生的哪门子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本来还想上山的，但现在觉得好像还是不要乱跑比较好。想了想把墙角埋的那袋金钱挖出来，走到秀秀屋门外伸手敲了敲门。
　　“干什么？”
　　屋里传来秀秀的声音，好像还有些生气。
　　任随安在门外道。“刚才和你说的钱，交给你管。”
　　“给我干嘛？那么多钱你自己留着便是。”
　　“我觉得交给你保管我放心。”
　　屋里没声音了。过了一会秀秀把门打开，让任随安进去。
　　任随安也很少进秀秀的屋，但见里面打扫的挺清爽。屋里没有桌子，秀秀在床边一个矮木柜上放东西。任随安也把钱袋子放在矮木柜上。
　　秀秀从枕头旁边把存钱的小箱子拿出来，把钱袋子里的钱也倒来准备数一遍。不过看着倒出来的金钱，秀秀眉头皱起，拿起一个仔细瞧了瞧，还放到嘴里用力咬了下。然后抬头看着任随安说道：“这不是金子做的。”
　　任随安闻言一惊，问道：“你确定吗？”
　　秀秀低头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错，金子可以咬出牙印来的。不行就放火里面炼一炼看。”
　　任随安对秀秀选择相信。那就不知道这钱是什么做的了，比起金子来又价值几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