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尘寰》月辞清弦

3、对敌

　　可是他怎会到这个地方来？是没找到他的尸首，所以来寻他下落？还是……斩草除根？掌心一阵刺痛，顾樽才回过神来，方才不觉手中攥得太紧，掌心已被指甲戳出明显的红痕。门外那小二热情的招呼伴着鞋底踩上木质楼梯的沉闷响声，离顾樽越来越近，顾樽凝息沉静下来，背部却绷得挺直。
　　店小二前后态度的转换太过奇怪，必定有鬼，就好像是故意等着那个人入瓮似的。
　　江缀上了二楼，狭窄的走廊带给人一种讨厌的逼迫感，这条走廊，他四年里走过无数遍，这里所有的细节他都烂熟于心，只是这次，江缀却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同。
　　太静了。
　　浮白客栈虽然地处偏僻，可四周也是有两三户人家居住，怎么可能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了——就连前面带路的小二的气息声也没有！
　　此地有诈！
　　江缀刚停下脚步拔剑，两旁客房的门窗突然齐齐炸开，有寒光破门而出，直直朝他面上袭来。江缀身形微闪躲过，回头再见那小二，依然是笑得热情好客手中却多了一把凌厉的长剑：“客官，怎么不走了？”
　　从破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顾樽就彻底的冷静了下来，他透过门缝看到那相比四年前更挺拔壮实的身影从容不迫的游走于黑衣刺客之间，手中那柄熟悉的剑器挥溅起一串串血花，剑光映血，令人胆颤。
　　江缀的武艺倒是比四年前又精进了。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随着对方人数不断减少，顾樽渐渐放下了心，无意间瞥到那店小二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小心！”
　　猛然冲出房门，顾樽提气腾挪，一掌褪开从天而降的黑影，再腰身轻移，一套掌法使得行云流水，逼散从上涌下的人流，退后两步，竟是把江缀背后空门护得严严实实！江缀并未因此分心，有了背后依仗，他再无所顾忌，提剑向小二冲去，一刺一劈更见狠意，招招冲着对方送命之处，逼得小二连连后退，招架无力。顾樽与江缀二人之间配合天衣无缝，大有愈杀愈勇之势。
　　一个不慎，小二肩上绽出血花，他迅速旋身抽离才保住一条手臂，看着自己的人已错失偷袭的良机，心中明白大势已去，不由愤恨顾樽的坏事，他从袖口掏出信号弹炸响，带着自己的人迅速撤离。
　　“敢和离鸢门作对，小子，你活不长了！”
　　临走前那小二扔下这句话，倒是令顾樽有些不解，这江湖上什么时候又多出个叫离鸢门的门派？
　　行事如此嚣张，定不是什么忠孝节义之辈！
　　血腥味弥漫在逼仄的走廊中久久不能散去，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顾樽突然意识到，此时就剩下他和他最不愿面对的人待在一起，稍稍有些放松的身体又立刻绷直了。
　　罢了，早晚都要面对的，不如就在这里，求一个明白好了。
　　顾樽抬起头，正要开口，却被江缀抢先行了一揖：“锦鸢宫江缀多谢大侠出手相助。”
　　于是顾樽的话就卡在了喉头，没有再问出口，与此同时，心中涌起的是一股庆幸——他脸上还留着云灸试药的可怖痕迹，就算是教养他十八年的卓云间站在他面前，也认不出这个面目狰狞可怖之人是落苍峰那风骨清仪，天资无双的首席弟子顾行则。
　　不过，江缀与自己师出同门，都是落苍峰掌门亲传弟子，他自称锦鸢宫中人……莫不是当真叛出了师门？
　　若果真如此，自己便只能舍了与他多年的同门之情，拼力诛杀者背师弃祖，不节不义之人！
　　顾樽微微压低了声线，使他那如冷泉般怡人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粗哑：“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等行走江湖，路见不平自当拔剑相助，江少侠无需言谢。”
　　“大侠果然性情豪爽，”江缀极力掩下目中情绪，“我欲与大侠结伴同行，不知大侠意下如何？”
　　结伴同行？
　　要不是习武之人耳清目明，五感更甚，顾樽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对方的言语，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阴郁孤傲，不喜外人的小师弟么？
　　“大侠？”没有及时得到顾樽的回应，江缀上前进了几步，无意中形成的压迫感直逼顾樽，顾樽心中复杂，却不愿在此过多牵扯，婉言拒绝道：“我与江少侠恐怕并不同路。”
　　“我此行正要前往陵奚云桐门，落苍峰首席女弟子卓霜满与云桐大弟子陆楚怀结亲设宴，难道大侠此行不是前往赴宴的？”
　　师妹？！
　　陆楚怀？！
　　婚宴？！
　　顾樽脑中仿佛有雷霆击过，霎时间一片空白。
　　沉默半晌，顾樽总算给了江缀满意的答复：“果然目的相同，既然有缘，便让我与江少侠结伴同行吧。”
　　江缀神情冷峻，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这客栈我常来，今日离鸢门的人来的蹊跷，恐怕是早有准备，这客栈中原本的店家怕是凶多吉少，还劳烦大侠与我一同查看——还未请教大侠名姓？”
　　顾樽愈发怀疑对方是被人掉了个包，脸上严穆的表情险些绷不住，他轻咳了一声：“在下姓秦，单名一个鸩。”
　　桃源境中，听着老头子絮絮叨叨的某人突然一个喷嚏。
　　客栈里里外外探查了遍，终于顾樽在厨房地窖中找到了被下药昏迷的店家，简单的救治后，顾樽与江缀安置好一干人，然后各自寻了间房，打算先歇息一晚，明日一同出发前往云桐门。
　　关上房门，顾樽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面对着四年未见的江缀，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因害怕失望而三缄其口，怎样都下不定决心。
　　从桃源境刚醒来的那几天，顾樽是真的有过逃避一世的想法，但对落苍峰的责任感却让他不得不回到师门，除此之外，他的心中也还总存着一丝侥幸……万一这一切都是误会呢？容府惨案真凶另有其人，他的师弟还是那个他亲手照顾大的，虽不近人情，却也通晓是非大义的师弟，还是那个被誉为落苍峰人才俊杰的师弟，还是那个与他相处融洽，宛如亲人的师弟。
　　可是顾樽不敢确认，他隐隐之中有所预感，如果真的问出口了，得到的会是一个沉重的答案。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个懦夫，他顾樽是当定了。
　　月色如水，这相邻的两间房内，皆是辗转反侧，不得入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