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尘寰》月辞清弦

2、再遇

　　锁岚山崖底瘴气横生，无论人畜鸟兽皆不敢入内，却很少有人知道，在这片瘴气后，有块桃源境，当世无双的杏林圣手便隐居于此。
　　至少顾樽在跌下锁兰山前是不知道的。
　　“你这是运气好！”云灸顺手从扁箩里拾起一株药材砸过去，“要不是鸩娃子去瘴地里捡药材，你死在那都没人有能耐来给你收尸！老头子我用了多少药材吊着你一口气，熬了四年才把你小子从鬼门关捞回来！别愣着，给我把那株当归捡回来。”
　　顾樽默不作声的捡起那株云灸用来砸他的当归放回扁箩，两手叠握，极其郑重的向老者行了个礼：“落苍峰顾樽谢云前辈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永世相报。”礼数周到万分，一举一动皆带着落苍峰大弟子应有的仪态与风骨，只是配上顾樽身上这粗麻布衣服，和他满脸狰狞可怖的创痕，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云灸受了这一礼，哼了一声，并未停下手上捡晒药材的动作。
　　“顾樽，药好了。”屋内传来温和的男声，顾樽向云灸示意后进了房中，接过秦鸩手上乌黑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么？我腌了甘草梅子。”秦鸩看着顾樽的动作，眼中染上笑意，伸手递过几颗糖丸，顾樽本想拒绝，可鬼使神差的，他拈起一颗放进了嘴里，甘草的清甜和梅子的酸甜瞬间赶走了药汁残留的苦味。“多谢，不过阿鸩不用把我当孩子照顾，我并不怕苦。”只有江缀那个孩子，脸上不显，实际上怕苦得紧……
　　江缀……想到这个孩子，顾樽一窒，心上像压了块石头般，沉重不堪。
　　屠容府满门，下化功散，派人追杀，生生逼得自己坠崖……他亲手照看大的孩子竟会做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这让他怎么相信？！
　　看着顾樽脸上毫无动容，拿着药碗的手却攥得生紧，秦鸩有些担忧，便岔开话题：“顾樽，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出谷，回落苍峰向掌门禀告。四年没有我的消息，师父和师妹一定很担心。然后……”找到江缀，他的师弟，向他求个明白。
　　又是一旬，顾樽身体好了七八成，他心中挂念，便辞别了云灸，动身出谷。
　　“我就送你到这里，吃了这颗金丝丸便不会受瘴气所扰，顾樽，路上保重。”秦鸩对上顾樽平和却又带着锐气的双眼，“能在锁岚崖底捡到你，我很庆幸。”
　　顾樽回头，见那脸上总是挂着笑的温润男子此时依旧笑得和煦，喉头动了动，却还是只能吐出两个字：“多谢。”
　　多谢你将我带回桃源境，救了我性命。
　　多谢四年的照顾。
　　多谢今日相送。
　　秦鸩收回视线，敛好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对了，你脸上的那些痕迹不用担心，那是师父在你昏迷时试药的副作用，过段日子便能消下去的，到时候的顾樽依旧是风姿卓然的青年才俊，不会因为疤痕狰狞……而追不到喜欢的姑娘。”
　　服下金丝丸，提起轻功，虽然四年未曾活动令武艺有些生疏，但顾樽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跃上了锁岚山崖，四年前，他坠崖的地方。
　　崖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的鸟鸣划破寂静。顾樽打量了四周，见杂草中有一条不算狭窄的路径，便知此地常有人来。他隐了自己的气息，飞速的下了山。打算就近找个驿站，买匹马，快马加鞭赶回落苍峰。
　　锁岚山地界不小，因瘴气的缘故，居住人口却不算多，四年前容家灭门后，这里就更是人迹寥寥，顾樽沿官道赶了好几里，才见着一点明灭的灯火。他松了口气，朝那灯火处赶去。又走了几里，见到几处低矮的房屋——总算是到了人群居住区。在一众低矮小户中，那栋两层的小楼显得分外惹眼，顾樽眼尖的看见酒旗上“浮白客栈”四个字，心想总算找到了地方。
　　不过说来奇怪，此时堪堪傍晚，天还未见黑意，这周围家家户户却都已紧闭房门，只剩这客栈门户大开，从门口往里一瞧，除了柜台上百无聊赖的小二，竟是一个客人也没有。
　　四年前路过此地时，虽不见繁茂景象，可人口凋零也不至于此。顾樽下意识伸手抚向背后，却摸了个空，他才想起，尘寰剑在他坠崖前就已被人打落在地——此时却已经不知流落何方了。
　　但愿在那个孩子手里好好保存着。朝夕相处数年，那孩子应该知道尘寰对于他意义重大，他想来不会薄情到连父亲的遗物都不愿替师兄妥善保管好。
　　说到底，顾樽心里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是个杀人放火灭其全家的心狠手辣之徒。
　　“店家，还有空房么。”顾樽唤过正神游的小二，询问道。那小二一个哆嗦，回神看清来人，咧嘴一笑：“抱歉了客官，我们店里已经没客房了。”
　　“此处人迹罕至，偏偏客房都住满了？”顾樽心里越发存疑，内力提起，蓄势待发。
　　小二继续笑道：“咱们店小，房间数量本就不多……若客官您实在是要住，倒还有一个房间，只是这房间不隔音，怕吵着客官您休息。”
　　“无妨。”顾樽按捺住，付了房钱，跟着小二上楼进了客房。房间不大，摆设也简陋，但却是干干净净。顾樽打量了一圈，转身关门时，听到楼下传来小二一声招呼：“欢迎客官，您是吃喝还是住店啊？”
　　“还是上次那间房。”低沉的男声传入顾樽耳中，却将顾樽惊得脑中发白——是……他？
　　这声音虽与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但顾樽绝不会听错，音色低沉清冽，语气中却似有阴云笼罩……这样的声音，在顾樽印象中，只属于一个人：江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