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驸马之绘梦记(GL)》七月之寒

4、去云南

　　空庭落花，梨花满地。农家小院中，一捆甘蔗整齐地摆放在角落中，一张三尺来长的矮脚木凳置于院中。

　　这木凳粗粗一看和平时的凳子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看，会发现木凳后腿比前腿略长，摆于平地上凳面便像前倾斜；木凳前部有一个圆形凹陷，凹陷连着一根细槽，与前端似鹰啄状流口相连。

　　冯素贞此时正拿着一截甘蔗放于凳面凹陷处，然后一手扶着木凳最前端的扶手，一手拿着一根头部也是圆形状的木棍用力压着那根甘蔗，一股涓涓细流便通过细槽流进一只青瓷花碗中，直到最后，变成一缕断了的线，“嘀嗒、嘀嗒”，滴进时光深水里，再无声息。

　　如此不知反复多少次后，青花瓷碗便已满满当当一碗甘蔗汁了，而此时的冯素贞早已汗水浸透了衣衫，只见她呼出一口气，满意地甩了甩酸麻的手臂，又小心地端起那碗甘蔗汁便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油锅已起，倒入甘蔗汁和少量松子仁，冯素贞小心掌握着火候，双手熟练地不停搅拌着这丝丝甘蔗汁，一股甜香味升腾而起，惹得冯素贞的心也跃跃欲试起来，火光映衬得她俊美的脸庞都染上一层红润。

　　将糖浆倒在一块油布上，趁着冷却，双手不停翻滚拉丝搓圆，再麻利地用剪子剪下一块块小小的粽子，甜蜜蜜地甘蔗糖便大功告成了。

　　冯素贞向来不喜甜食，只是这一年来，她时不时就要做上一做，手艺自是越来越好，到如今却能熟练地做得一手好甘蔗糖了。

　　为什么要做甘蔗糖？真要究其原因，大概连冯素贞自己都不一定说得清。

　　只是某一日，她在市集路过一甘蔗摊，便鬼使神差地买回一根甘蔗，自此隔三岔五地便去买几根甘蔗回来，也不吃也不送人，就这样放在院中，看着就好。

　　又后来，冯素贞便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那压甘蔗的木凳，开始了这“轰轰烈烈”的制糖大业。

　　冷却的甘蔗糖在灯火下，闪闪亮亮，冯素贞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粒一粒仔细收入自己亲手缝制的一个锦囊内。这个锦囊她随身携带，专门用来放做好的甘蔗糖。

　　捡起布上最后一粒甘蔗糖，冯素贞举起放在眼前瞅一瞅，然后慢慢地放入口中，顿时一股清甜之感沁入口鼻之中，满嘴的齿颊留香，一丝丝甜蜜从心头慢慢涌起。

　　她不禁满足地渭叹一声，微眯起双眼。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又回来了，是的，那个年轻的、鲜活的冯素贞好像又回来了。

　　归隐后，曾经的驸马生涯冯素贞已不太去想，刻意也好无意也罢。于是那些事那些人就越发得虚无缥缈起来，有时，冯素贞甚至怀疑那可能只是一个梦，一个触不到摸不着的梦。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明是安稳平静的生活，她的内心竟也常常慕然升起一股焦躁和彷徨之感，这种感觉随着一年之约的临近越来越频繁和急切，她想抓住些什么却不知道要什么，她知道有哪里不对劲却不明白究竟是哪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仅一年的生活，却好似过了几十年，一下便老了好几十岁。冯素贞觉得已日渐麻木。

　　活着，仅此而已。

　　便在那一日，市集的甘蔗让她忆起一股清甜之味，让她的内心又不自觉“砰砰砰”跳动起来。她越来越喜欢这清甜之味，越来越怀恋这鲜活之感，于是买甘蔗压甘蔗汁做甘蔗糖，让自己被这清甜之味包裹全身，沉迷其中，不亦乐乎。

　　最终当舌尖触及到这清甜之味时，她才深深感觉到自己年轻的生命原来还在继续，一颗焦躁的心才得以安定。

　　就好比今夜，离拜堂成婚还有三天的这个夜晚，冯素贞手握装有甘蔗糖的锦囊，终于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李兆廷刚要去学堂上课，冯少卿拦住他，提醒道：“兆廷，今日莫忘了向学堂告假，切记切记。”

　　“诶，忘不了，放心吧，爹爹。”李兆廷抑制不住地喜悦。

　　“啊，还有，早点回来，晚上素儿等你回来一起试一下喜服，看合不合身”，冯少卿又补充道。

　　李兆廷闻言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啊，好的好的。等我回来”。说着，走到冯素贞跟前，双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肩上，“素贞，那我先去学堂了。”

　　“嗯，你快去吧，莫耽误了时辰。”冯素贞不置可否地微笑着。

　　冯少卿一旁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一脸欣慰：后天，后天就好了。

　　傍晚时分，李兆廷早早回到家中，却一脸凝重，“素贞，张兄来信，他不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

　　冯素贞和李兆廷这次的婚礼并没有告知太多人，过去的旧识中，就只通知了张绍民和刘长赢，而刘长赢又因为张馨有孕在身，临盆在即，这次不会赶来了。却没想到，张绍民也不能来了。

　　冯素贞闻言，惊讶道：“为何？”

　　“你看看这封信吧。”

　　接过信展开，冯素贞细细读起来，眉头却越皱越紧。

　　终于，放下手中的信，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兆廷不忍地上前握紧她的双手：“别这样，素贞，公主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的，而且张兄不是已赶去了嘛。”

　　冯素贞默默抽回自己的双手，一言不发，只静静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绍民的信写的很简单，寥寥数语：“前几日天香在云南境内失踪，似被匪帮所劫，恐有性命之虞，皇帝派他带人速去云南暗中调查此事并救回长公主，故不能亲自前来道贺，但还是祝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云云。

　　可想而知天香外出游历期间，皇帝还是会派人暗中跟着，定期汇报天香的行踪和安危，不会刻意打扰，只要知道自己这唯一的亲妹妹在外一切安好即可。

　　本来一切顺利，却在天香入境云南疆域后，突然出了事，这让皇帝大为恼火，自己的妹妹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才好，于是连夜派张绍民赶往云南。

　　因了这封信，当晚，这喜服自然也没试成功。

　　第二天起床后，冯素贞准备好早饭，便向自家爹爹和李兆廷提出自己要前往云南一趟，即刻动身。

　　李兆廷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冯素贞：“你.你.是说现在，马上就走？”话语已不能连贯，“你去云南干嘛？去救公主？”

　　冯素贞默认：“是的，我想去，我不放心。”

　　“可...可明日我们便要成婚了，你这样一走了之，我...我和谁成婚去？”李兆廷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再者，这事与你何干，救公主有张绍民呢！”

　　冯少卿在一旁也急摆手，连着劝道：“是呀，兆廷说的对。素儿，这事自有人管，公主自有人救，你现下只管定下心来好好和兆廷一起把这婚结了、把这堂给拜咯！”

　　“可是，爹爹...”

　　“素贞，我知你和公主是很要好的朋友，可你我早已卸甲归田，这事，你不能去。”李兆廷站起身，激动地打断道。

　　“爹爹，兆廷，我知你们的意思。可公主现在生死未卜，若我不知也就算了，我既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啊。更何况公主当年待我们不薄，尤其我和兆廷能有今日，全赖公主当年舍命相救啊。爹爹，您从小一直教导孩儿要知恩图报啊。”冯素贞一脸焦急地一口气说完。

　　冯少卿闻言一怔，摇头不语。

　　李兆廷一咬牙，一拍桌子：“你这样去，太莽撞了。”

　　“兆廷。。。你放心，我去去就回。只要确认公主没事，我即可就赶回来。就...就和你成亲，耽误不了几日的。”冯素贞走上前，轻握李兆廷双手，柔声劝慰道，“而且...而且...你和我是要携手一生，做一辈子夫妻的。这一世，也不急着这几日吧？”

　　李兆廷心头一烫，低头不语，但旋即又一脸哀切：“素贞，算我求你，你不要去。”看着冯素贞难言的表情，忽又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要不，等明日过后，等明日我们成亲后，我再陪你去吧，我们一起去。”

　　冯素贞无语：早一日迟一日拜堂会有什么区别？难道会比救人性命更重要嘛？

　　她摇头道：“救人贵在神速，我是练武之人，脚程快，日夜兼程，很快就达。兆廷，我们不能拖啊。”

　　李兆廷握紧拳头，猛然退后几步，来回转着圈，又猛然冲回来，轻吼道：“冯素贞，你别忘了，你早已不是什么驸马了！”

　　倏地抬起头，冯素贞眼睛直视他：“那又如何？难道公主不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救朋友于危难有何问题？”

　　“反正，反正我不许你去!”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冯素贞毫不示弱。

　　“你......”

　　冯少卿一看这两个孩子的架势，赶忙插到两人当中，一手扶着一个，“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又转头对素贞说：“素儿，爹知你一向有分寸。这事看来也拦不住，你要去便去吧。只不可耽误，去去就回。要记得，兆廷还在这等你回来呢。”

　　冯素贞眼眶一热，低低应道：“爹爹，放心，孩儿晓得的。”

　　最简单的行李，其实昨夜冯素贞早已收拾妥当，故用不了多久，便收拾好准备出门了，冯少卿跟在后面千叮万嘱：“素儿，自己要小心，早去早回！”

　　李兆廷沉着一张脸看着冯素贞进进出出，始终一言不发，却终于在冯素贞踏出门的甫一刹那，捏紧发白的拳头，哑然问道：“冯素贞，我只问你一句，是公主重要还是我重要？”

　　冯素贞闻言一震，停下了脚步，心头一紧，却终究没有回头，只是加快速度逃也般地离开了。

　　李兆廷看着那离去的背影，低垂了头，心下一阵惘然。他觉着刚才说的话都不是他的本意，他自认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换作是其他人，他定会支持她的做法，但。。。他就是无法不生气，无法克制，不，或许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因为不安，极度地不安。

　　满院春色，李兆廷却觉着今天这天气有点凉了。他冥冥之中觉得，这次随着她的离开，便是永远的离开了。

　　冯素贞骑马飞驰在往云南的官道上，内心却思绪万千。她承认是李兆廷最后的那句问话让她此刻心乱如麻。

　　这次自己的坚持，除了真心对天香的担忧，难道没有一点想逃离这场婚姻的意味？此刻，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官道两旁树叶沙沙作响，冯素贞的速度越来越快，两边景色都在急速倒退中。命运的齿轮却只会向前转动，不可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