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庙堂》编号A01

4、苍兰书院 （四）

　　那一瞬间，柳迟耳鸣眼花，喉咙里像卡了一块烙铁，漆黑的房间、近在咫尺的柏骛、门口扭曲的身影天旋地转，眼前竟出现了纪涯趴在老纪腿上哭喊告饶的场景。

　　那时候好像是初春，他们家桃花开的早，粉嫩的挂在枝头特别可爱，老纪把小纪按在腿上抽，小纪一通乱吼，枝上的花儿都要给他惊落两朵下来。

　　小纪生的好看，不像他长着一张小孩脸，小纪的眼睛从小就生的长长的，不大睁开，同其他人一比格外不一样，他要趴在老纪腿上哭，泪珠子就挂在睫毛上落都落不下来。

　　一时想起小纪哭丧着脸讨他的食吃，一时又想起小纪眉飞色舞的带他放河灯。短短几年人世，他们好像生在了同一个壳子里，眼前的景象像极了老人所说了走马灯。

　　然而。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浸满了眼泪——所以他并不清楚屋子里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的。他也不记得那人长的什么模样了，只记得一把银亮的长刃，和一身酒气。

　　柳迟不晓得他的名字，在场的五个人却有两个是认得他的，跛子算一个，跛子看见他就吓傻了，或者说是看见那把长刀，连自己是个跛子都忘了，转身就要跑。

　　另一个是不知道名字的小孩，小孩似乎刚刚还在努力想挡在纪涯身上，但整个人被绑着，只能徒劳的伸长脖子。长刀客出现的一瞬间，他就停下了动作，小孩乖巧的叫了声，“师父。”

　　师父？

　　纪涯也懵懂的被这一声唤回了魂。

　　刚刚的一腔怒火倾注在那一刀里，此时回想起来才觉后怕。那小刀扎破衣裳，扎进血肉，就像扎进柳迟桌上的苹果里一样，若是他这一刀正中心脏，那这个人就会死。

　　纪涯茫然的看着那小孩，他差点就杀人了……如果不是他推了他一把。

　　然后小孩的师父就来了，像个仙人似的，随着一阵风就被吹了进来，身上还携着几丝桃香与酒气。身着白衣，腰挎长刀，目若星辰，唇似桃李。

　　他一进来，那个跛子就吓的要跑，他一进来，就好像所有人都只记得看着他了。

　　那仙人般的长剑客将他和那个徒弟小孩一只手抱一个，放回柳迟身边，瞥了一眼柳迟手上的伤口，皱了皱眉再回到门边，提起跛子像提着一团什么遭人嫌弃的秽物似的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纪涯等人坐在屋里什么也瞧不着，只是他进来的时候仍是一副谪仙的模样，刀镡上落下了一滴血，正在他鞋前一寸。

　　他的手里还拿着纪涯掏出来的那把小刀，分明是削水果的，在他手里却好像削铁如泥，手指一转轻松的就割开了柏骛和小孩未解开的麻绳。

　　柳迟还呆坐在原地，纪涯有些担心的握着他的手。一片冰凉。

　　“小孩，”长刀客摸了摸纪涯的脑袋，“如果放着他在这里不管，他就会死。”

　　纪涯好像痴傻了一般看着昏昏欲睡的柳迟，小手紧紧的攥着他的：“先生，求你…救救他。”

　　他后悔了，不该一时调皮到这危险的地方来，更不该还叫上柳迟一起，最不该受伤的是柳迟而不是他。两个小崽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其中一个却毫无反应。

　　“我可以救他一命，”长刀客爽快答应，“但你们要答应我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过后一句也不要提，随便你们找个什么法子同爹娘糊弄过去，但记得今晚你们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我，如何？”

　　“救他一命？”纪涯缓慢的转过头，这几个字在他嘴里重新咀嚼了一番。

　　长刀客拨开他的手指着蛇咬过的伤口：“我能救他的命，但这只手能保住多少只能看运气，”又指了指他手臂上的麻绳，“若是没了这条麻绳，兴许他早就死了。”

　　柳迟最近在跟着柳父学武，这是纪涯知道的。柳家后院里摆有十八般兵器，开门做的绸缎生意，关上门却是正统的武林高手，柳父尤其一手长枪舞的虎虎生风！柳迟也有一把，小一些的，柳父专门着人给做的，小崽天天清早起来扎着马步端枪，从头到脚都是汗，却从未喊过一声苦。

　　可是拿枪是要两只手的。

　　“好，”纪涯听见自己说，“求先生…救他一命。”

　　长刀客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敲出一颗药丸，那似乎是最后一颗了，喂给柳迟之后就随手被长刀客扔在一边。

　　“麻绳先莫解，待会我送你两个回家，请大夫来再听大夫的，”长刀客嘱咐了纪涯一句，又转过头看向柏骛，“你……”

　　“我今日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先生。”柏骛接下了长刀客这句话，恭敬的说道。

　　“多谢，”长刀客笑了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生肌膏，你收着。我送这两个回家去，你也离去吧。”

　　“多谢先生，”柏骛小心的收下瓷瓶，又郑重其事的后退半步，跪下来给众人磕了个头，“柏骛谨记各位救命之恩，今后当涌泉相报。”

　　说罢也不待人来扶，自己爬起来就走了。纪涯抬头正看见他离开的背影，这小孩在方才的生死关头还能淡定自若，甚至救了柳迟一命，实在比他们强上许多。

　　“江湖中人，不问来路，不问去处，”长刀客的声音拉回了纪涯的注意力，他半蹲下来，先小心的把那把长刀挪了挪位置，不让它刀鞘砸在地上，再把柳迟和纪涯两个一手一个抱起来，又回过头，“唐旧，在我背上趴好。”

　　“是，师父。”唐旧简单应了一声，一双小手就扒上了长刀客的后背。

　　苍兰书院一夜，唐、柏二人被柳、纪拼死救了一把，又飞身挡刀、麻绳捆毒算是还了回去，看似各不相欠，实则还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已经埋下了种子。

　　跛子是谁？他那双无骨腿又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抓这些垂髫小儿？长刀客又是谁？他为何要隐匿自己的行踪？

　　这些问题都还没有人知道。只能看见一个轻功卓绝的身影背着三个小团子消失在月色里，而另一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背影扶着墙根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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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鬼头的部分终于结束了！很开心！
本文主角团：啾啾啾×叽叽叽，五魁首×六六六（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