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庙堂》编号A01

1、苍兰书院（一）

　　老纪是个厨子，小纪是个账房。总有人问老纪：“你一个厨子怎么教了个看帐的儿子出来？”

　　小纪就扒着老纪的额头戳戳戳：“看见没，这美人尖儿，”又指指自己脑门儿，“除了我们老纪家，谁能生这么好看的美人尖儿？”

　　生着这么好看的美人尖儿的二百磅的老纪就抄着锅铲揍他屁股，在柳家大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打。

　　小纪，大名纪涯，尚无表字，混号纪唧唧。

　　前头那个是老纪花了两个铜板请苍兰院里一个替人写信的老头起的，后一个是其统领柳家院子里养的鸡上山捉虫的时候自己封的。

　　“从今往后你们都得叫本大人纪唧唧，”绑着两个垂髫小辫儿的纪涯举着根小手臂那么长的树枝当尚方宝剑，“谁叫一声纪唧唧，本大人就多赏一条小虫吃。”

　　撅着花斑尾的“小兵”颇为忌惮的看着他手里的“尚方宝剑”。

　　“咯咯哒。”

　　纪涯：“……”

　　老母鸡：“咯咯哒。”

　　柳家做的绸缎买卖，算的上是津城里叫的上名字的大户，家里杂役丫鬟打堆，走三步都能见着人，当天后厨里的芳丫头就正撞上纪涯在后山追着老母鸡们上蹿下跳，有一只尾巴上一共也没多少的毛还给拔秃了。

　　小崽举着那树枝乱戳：“不许叫咯咯哒！给我叫纪唧唧！”

　　夺路而逃的老母鸡：“咯咯哒！咯咯哒！”

　　芳丫头一看这可不行啊，小崽怎么还和鸡杠上了，若说是放羊丢了几只也就罢了，圈里的鸡都给他弄跑了不是白挨骂么，于是赶紧上手拦他，“诶，诶！纪涯！你做什么呢！”

　　小崽听见有人叫倒是机灵，立刻把树枝一扔还不忘拍拍衣襟，一回头就笑的露出大缺牙：“哎呀，芳姐姐。”

　　芳丫头平日跟着老纪做事，没少见这小崽挨揍，走上前去把插进小崽头发里的树叶摘下来，又把他衣服理了理，这才站起来：“你在这做什么？好好的养鸡的地方也要乱玩，是不是又想挨揍？”

　　芳丫头年纪不算大，还总给纪涯偷吃点小点心，小崽心思机灵的很是会逮人撒娇：“芳姐姐，我让它们叫我纪唧唧，它们非要叫咯咯哒，这叫不服军令，我在给它们上刑呢！”

　　纪涯说的一本正经，芳丫头当时就笑的跟花儿似的，一伸手把小崽从圈子里抱出来：“小鸡才叽叽叽的叫呢，这是母鸡，怎么会叽叽叽啊？”

　　纪涯乖乖的被抱出来自己站好，又仰着头：“那母鸡怎么叫啊？”

　　芳丫头不假思索的就学了一句：“咯咯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纪涯立刻大笑出来，一躬腰就从芳丫头背后钻了出去，又回过头边跑边扮鬼脸，“芳姐姐学老母鸡咯！芳姐姐学老母鸡咯！”

　　小丫头也立刻红了脸，转过身一跺脚就要追：“纪涯你给我站住！你、你不许喊了！纪涯！！”

　　小崽真站住才有鬼了，一面大笑一面净往树后面蹿，像小猴子似的一下就蹿没影儿了，只留下铺天盖地的笑声，芳丫头涨红了脸却没处追，老纪叫她去仓库里拿的东西也还没拿，只好骂了两句小崽转身走了。

　　当天晚上纪唧唧的名号就传遍了柳家院子，老纪那杀猪的手在小崽屁股上跟砍鱼似的，“小崽子，叫什么？啊？纪唧唧？老子给你取得名字都不要了，瞎叫的什么玩意儿？！”

　　纪涯被按在膝盖上一通胖揍，好在老纪一身肥肉，连膝盖趴着都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那么疼，反正叫的越大声显得越疼，小崽一挨打就叫的跟鸡打鸣似的，老纪打不得两下就要被哪来的婶子给拦下了。

　　今天是洗碗的王婶。

　　王婶瘦瘦弱弱的不大一点儿，枯木枝似的手指头扒着老纪的胳膊看起来好像要被折断了似的：“别打了！再打打坏了！小孩儿懂什么，不就是个名字么！”

　　嗯，人是瘦弱，骂起人来倒是中气十足。

　　又从那快有她脖子粗的手臂下抢过纪涯，心疼的给把裤子提上：“哎呦，打疼了没？”

　　小崽眼珠一眨就憋出几滴猫尿，嘟着嘴委屈的很：“王婶……”

　　“你看你！”王婶立刻瞪了一眼老纪，又和善的对小纪笑笑，“不哭了啊，王婶给你做糖饼吃。”

　　“不是，”老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崽，“小王啊，这小子连名字都敢乱起，我这不给他来两下他不长记性啊。”

　　王婶眼睛一横，那垂着的小眼好像射出几道精光：“名字怎么了？孩子不懂事，起个小名也要讨打？我倒是觉得纪唧唧可爱的很——起开，别挡道！”

　　老纪抖着一身肥肉站起来，陪着笑让开，这院子里他看着就是最凶悍的，却一个都惹不起，不能跟女人动手，不能跟小孩儿动手，偏偏小纪最讨这两种人喜欢，每逢他要管教了就有人出来搅局。

　　“纪涯！”门廊后边转出来一个穿着锦衣挂着玉坠的小公子，年纪和小纪差不多大，一笑起来也是缺颗牙，小小年纪就生的一副富贵相，好不讨人喜欢！

　　“柳迟！”纪涯眼睛一亮，松了王婶的手就去拉柳迟。

　　这柳家的小少爷生的迟，老爷夫人一把年岁了喜得麟儿，故名柳迟。柳迟和纪涯差不多大，两个小崽天天搅和在一起瞎闹，柳家老爷很是喜欢老纪的手艺，夫人又常被小纪一张甜嘴哄的开心，两个小崽玩在一起倒都是高兴。

　　“小少爷。”

　　院子里围着看小纪吃竹笋炒肉的下人们立刻都站起来和柳迟打招呼，小少爷机灵又可爱，牵了纪涯的手撂下一句：“你们休息吧，纪叔我找纪涯去房里玩会儿！晚点就回来！”

　　小纪当然借坡下驴，溜的比柳迟还快，老纪在后面一句“小崽你晚上给老子等着”还没说出口，两个小孩儿就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晚上没太多事做，下人休息的院子这会儿人也不少，竹笋炒肉这场戏唱罢，出门采买的小子又张口来了一段苍兰院里的闲话，一下子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又拉走了，也没再管两个小孩儿跑到哪里去。

　　两个小孩儿也没跑多远，柳迟说去房里玩还真是去房里玩，牵着纪涯往房里一钻，把门合上，背过身来，小纪已经自己开始给自己倒茶了。

　　柳迟嘻笑着跑到他旁边坐着，纪涯把先斟上的那一杯推到他面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口牛饮。

　　“纪涯，你又挨打啦，”柳迟嘬了一口茶就开始取笑他，“我娘说你挨打的时候吼的连京城都知道。”

　　“那可疼！”纪涯怪叫一句，“我老爹那可是徒手掰鱼头的手，往我屁股上揍，比竹棍打的还疼呢！”

　　柳迟是柳家的宝贝少爷，哪里挨过他，最开始一看着纪涯哭天抢地的就比他哭的还凶，小少爷哭的像个包子似的去拉老纪的手，那老纪还怎么敢下手，从那以后小少爷就成了小纪的第一张免死金牌——虽说后来发现这小崽也就挨打的时候嚎的比谁都凶，挨完了赶上救驾了转过背就去揪老母鸡的尾巴毛。

　　小柳迟好不容易看穿了他这一点，拦还是拦，但也不再跟着大哭了。

　　“纪涯，”柳迟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挨打——你说你叫纪唧唧，是不是？”

　　纪唧唧洋洋得意：“是啊，这名字不错吧。”

　　“哈哈哈，”柳迟听他承认，笑的更欢了，“你明明叫纪涯，为什么要叫自己纪唧唧啊？像小鸡仔子似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纪唧唧摆了一张高深莫测的脸，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出门行走江湖，谁用真名啊。”

　　“行走江湖，”柳迟把这四个字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好吧，可是纪唧唧一点儿也不像高手的名字。”

　　纪唧唧的表情越发高深莫测了起来，“我问你，你觉得我每次挨打疼不疼？”

　　柳迟把脑袋搁在桌上摇了摇头，“你就是吼着疼，实际上就挨几巴掌。”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给你拦着呗。”

　　“那你为什么给我拦着？”

　　“嗯…”柳迟想了想，揪了一把纪涯的脸蛋，“因为我一开始以为你疼，你喊的太吓人了。”

　　“这不就是了，”纪涯洋洋得意的晃开那只小手，“我要叫纪唧唧也是这个理由，要是一开始就顶着一个高手的名字，那别人就会把你当高手了，要是别人知道我叫纪唧唧，自然就会小看我，这就是可乘之机呀小崽。”

　　这小崽平时总被老纪揪着耳朵教训，眼下逮到了机会就也要喊一喊别人小崽才过瘾。

　　“真的假的，”柳迟又笑的露出那口缺牙，坐直身子凑到纪涯面前，“那我也要起个不像高手的化名。”

　　“柳迟本来就不像高手……”纪涯小声嘀咕了一句。

　　柳迟立刻大叫去揪他耳朵：“我听到了！我听到了！纪涯才不像高手呢！”

　　“纪涯怎么不像高手了！”纪涯龇牙咧嘴的往桌下一钻，小猴子似的钻上柳迟对面的凳子坐着，叫柳迟够不着他，“你说纪涯像高手，我就给你起化名，好不好？”

　　柳迟咬着嘴巴瞪他。

　　纪涯立刻摆了个伪善的笑脸：“说嘛，说了我就给你起个化名——保证一点儿也不高手，而且和我的特别像。我都想好了！”

　　他都想好了！

　　柳迟小崽立刻就被打动了，乖乖的张嘴说：“纪涯是高手的名字——快告诉我，我要叫什么化名？”

　　纪唧唧满意了，学着苍兰院的先生摆了摆手指：“你呀，以后就叫柳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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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的开始还都是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