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号影室》晏晏十方

30、第四章：

　　市医院。

　　已是深夜，市医院却被围得水泄不通。说起来北城不算小却绝对不是什么一线大城市，本来明星就是稀罕物，更何况还是个出了事的明星。

　　方兰新本以为鞠北只是个四线演员，不会有太多围观者，谁知甫一到市医院她就发现自己想的实在太简单。

　　这里简直比过大年的菜市场还热闹。

　　各路记者，各家媒体，还有一些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吵吵嚷嚷中都要借乱往里冲。

　　一条横幅被几个情绪激动的人“扑啦啦”扯开，上面用红颜料写着：“还我命来。”十几个花圈壮观的摆在市医院大门前，门前的台阶上挤着一堆人。

　　停车场已经被占领，一排排的抗议者井然有序的席地而坐，各个头上扎着红飘带，看起来有点滑稽。

　　保安们全副.武.装，人墙似的将人潮隔在门外。他们身后的台阶上，市医院那位胖胖的院长大人正满头大汗的拿着个大喇叭冲人群喊话，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哭得死去活来的粉丝小姑娘们便激动的也跟着喊起了口号。

　　方兰新仔细听了听，大意是市医院救人不利，居然没有把她们的心尖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医生护士全体废物，市医院必须还她们一个公道。

　　此情此景方兰新有点脑壳疼。

　　她远远的踮起脚来抻长脖子往里瞧了瞧，觉得这热闹自己不应该凑。虽然鞠北的灵体的确找过她，可到底有什么事也没说清楚，而且又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算她方兰新此时撤出，也算情理之中吧。

　　思及此方兰新便要转身离开，偏一股若有若无香气在此刻悠悠荡荡的飘进她鼻腔。

　　方兰新眼皮子猛的跳了两下。

　　生犀香！

　　她立刻无比警惕起来，顺手摸兜，想起已经没有符纸；而那香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郁，近得几乎就贴着她一般。

　　方兰新一咬牙，下了狠心。她将右手食指咬破，挤出一滴血来，然后将那滴血往眉心一点，接着掐个剑指在眼前划过。

　　她眼前的景物一阵晃动，接着方兰新就看到在那胖胖的院长身后站着个熟悉的人。

　　男人。
　　鞠北。

　　鞠北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半透明状态，似乎悬浮着，方兰新离他太远实在不敢确定。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刻她看到的鞠北，绝对不是活人。

　　他远比之前出现在缘起咖啡店时更加没有生气，一张脸白得极不寻常，而且随着时间分秒流逝，他半透明的身子越来越透明起来，好像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散。

　　他似乎朝方兰新笑了笑，即便如此状态，即便如此距离，方兰新依然觉得他的一双眼睛实在太漂亮，实在太明亮，明亮的就像夏夜天边的星。

　　我，就这么离开？
　　方兰新扪心自问，好像有点太残忍。

　　鞠北迟迟不愿离开，并用生犀香留住她，绝对不止是为了冲她笑一笑，也绝对不是因为看上她了。方兰新虽然觉得自己长得不丑，但对于这件事，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性，鞠北，的确有心愿未了。

　　思及此方兰新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她觉得鞠北会下蛊，在他那样的笑容下方兰新莫名其妙的腾起了一股侠肝义胆。

　　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该当面问问他，到底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方兰新不停说服自己，并在此过程中溜达到个无人角落。她从靴子里抽.出短.匕.首划开手掌，然后默念了一段口诀。

　　随着口诀发挥作用，方兰新的身影越来越浅淡，最终与夜色溶为一体。她方才站立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好像压根没有人存在过。

　　隐了身形的方兰新绕过对峙的双方，一路朝院长身后的鞠北走去。眼看着就要走到他跟前，他却又轻飘飘的往医院深处而去。

　　方兰新不气馁，继续跟着飘荡的鞠北，一路走，一路走。

　　他们穿过寂静的亮着灯的走廊，穿过护士站，穿过一间间病房，最后停在停.尸.间门外。

　　鞠北的灵体已经不见了，这里远离外面的熙熙攘攘，显得特别安静。

　　安静得让人抓狂。

　　方兰新四处看了看，深吸口气，推开了停.尸.房紧闭的门。

　　她觉得温度陡然下降，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停.尸.房里没有点灯，非常黑。这倒也是，尸.体本就不需要光明。

　　停.尸.房里有一张张停.尸.床，停.尸.床上躺着一具具早已失去生命体征的尸.体。蒙着白布床单的尸.体各个都长一个样子，方兰新一时有些棘手。

　　鞠北既然将她引到此处，必然要她找到他的尸.体，方兰新只是没想到在北城居然停.尸.房还是老传统。这又不是拍鬼片，干嘛不放冷柜里啊！

　　方兰新没有心思细琢磨，她只是绕过这些尸.体，继续往停.尸.房的里间走去。

　　果然，里间别有一番天地。

　　那应该是贵宾区，没有瘆人的停.尸.床，一面墙似的冷柜由一格格的长抽屉组成。方兰新站在冷柜前，又犯了难。

　　这些冷柜都一个模样，也没有标名字，她不知道鞠北究竟在哪个长抽屉里啊。

　　方兰新正打算挨个抽开撞大运，鼻腔里就又冲进那股生犀香气。她大力吸了吸鼻子，循着那香气飘出的方向，终于找到了鞠北尸.体所在。

　　方兰新深吸口气，搓了搓手，然后猛地拉开属于鞠北的长匣子，打开装.尸袋。虽然她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在看到鞠北尸.体的那一刻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惨了吧！

　　鞠北那张好看到让人窒息的脸如今面目全非，果然越美好的事物被摧毁的时候越是令人触目惊心。

　　方兰新闭了闭眼，待到她再度睁开的时候，眼皮子猛的跳了一下。

　　她发现在鞠北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绳，那红绳末端坠着的小物件似乎在发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探手将那条红绳扯出，然后就看到了红绳末端坠着的物件。

　　那是个平安扣，一看就是假货。方兰新并没有深究为何鞠北带个假货，因为她几乎立刻认出了这枚平安扣属于谁。

　　那是她的平安扣，确切说，那是属于十岁之前的她的平安扣。

　　方兰新的记忆在此时潮水般涌回，她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鞠北眼熟，那并不是因为鞠北是公众人物，只是因为自己的的确确曾经见过他。

　　准确说，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方兰新十岁那年曾经被个小哥哥救过，她当时侠女上脑，偏要在俩人分别前留个信物，还信誓旦旦的答应那位漂亮小哥哥，今后如果她方兰新成了大人物，他就可以要求她完成一个愿望。

　　他娘的，原来我们还有这渊源。

　　方兰新终于明白为何鞠北灵体会找上她了，原来这是自己当年欠下的债。不过欠债还债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鞠北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方兰新将平安扣塞回鞠北的衣服里，盘膝坐在冰冷的地上，她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把铜钱，凌空一抛。

　　那些铜钱像有了灵魂一样四散而落，竟是将方兰新圈在其中。铜钱们一个挨着一个直立而起，远远看过去既奇妙又诡异。

　　方兰新闭上眼，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掐剑指默念口诀，不消多时就见她面前的空地上逐渐显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影近乎透明，逐渐腾起，飘飘悠悠的形态十分不稳定。

　　方兰新缓缓睁开眼，保持着盘膝掐剑指模样，“我只能留你片刻，既然当年我欠你的，你不妨将心愿直说。”

　　鞠北的声音好像很远，在半空中荡漾开来的时候令方兰新有种错觉。
　　就像在她头顶扯开的一块纱，正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鞠北，“我不想死。”
　　方兰新，“你倒是挺直白。”
　　鞠北，“你能帮我么？”

　　方兰新，“你以灵体形态可以在人界逗留七日，七日后你登望乡台，才算正式下地府，所以这件事你不用求我。”

　　鞠北，“我不是要以灵体形态存在。”
　　方兰新，“难道你想续命？”
　　鞠北，“对，我要以活生生的样子见人。”
　　方兰新，“别的忙我能帮，这个我真的没办法。”
　　鞠北，“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方兰新，“可是天命难违，你已经阳寿尽了。”
　　鞠北，“你能不能帮我，哪怕只是几天。”
　　方兰新，“几天也是逆天改命，你为什么如此执着？”
　　鞠北，“再过几天有个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的日子，我已经答应了帮他过生日。”
　　方兰新，“我真的没有办法。”
　　鞠北，“而且，再过几天我的剧就播出了，我不指望它火，可它对我有着非凡的意义。”

　　方兰新，“就算你讲出大天来也是一样。人人都有未了心愿，如果各个都像你一样想要逗留人界，那三界不就乱套了。”

　　鞠北不再说话，自方兰新的角度看过去，他好像难过地垂下了眼，看起来特别可怜。方兰新有点心软，其实如果想要留他在人界几日，她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她记得曾在某本古书上看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鞠北的灵体越来越浅淡，他缓缓地抬起眼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秋水盈盈，竟是无比的惊心动魄，“那好吧，谢谢你。”

　　方兰新有点难过，“实在对不起，我——”
　　鞠北，“没事，是我太贪心。”

　　他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如果，如果你有时间，请帮我去一趟一实验。一年一班李明洋，帮我去看看他。他喜欢吉普车蛋糕，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买一个送给他。”

　　方兰新心思急转，想起了蛋糕店橱窗外的小男孩，他穿的不就是北城重点小学一实验的校服么，他不就是过几天过生日，他不就是最喜欢吉普车蛋糕么。

　　鞠北的灵体就要彻底消散，方兰新急急念动口诀，强行留住他灵体，“你们什么关系？”

　　鞠北正要说话，就听本是寂静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方兰新体内真气一荡，这脚步声打乱了她的真气运行，令她血气倒涌，而围在她身周的直立铜钱更是“噼里啪啦”倒了一地。她嗓子眼一甜，人便啪的一下摔倒在地。

　　偏此时走廊里嘈杂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门外。